乡村茶道
来源:中国贸易报
■袁天胜
并非梁实秋在《喝茶》中所提茶道,我是不谙其“道”的,但也不会像他那样谦虚,说不善茶道,却说出那么多茶品种、茶具、沏茶方法来。我所言茶道是生我养我的里下河乡村茶道,非彼茶道。
乡村的茶,有早茶晚茶之分。我知道的早茶大略有蛋茶、圆子茶、糖茶、红枣茶。同样是早茶,“茶道”却不同。蛋茶一般用来招待尊贵的客人。把水煮得六七分热,将鸡蛋一敲,两手一掰两半,清清爽爽的蛋清蛋黄便坠落锅中,养三五分钟,这雪白的蛋便荷包般沉浸水中,犹如明晃晃的月亮,雪白,一尘不染,醒目。再加热,煮熟。这火候有技巧,不然,锅内蛋絮乱飘不说,蛋就成不了“荷包”形,就会有“疮孔”。煮好后就盛在碗中,加白糖,恭恭敬敬地摆放在还未起身的客人床头。父亲自幼丧父,平日饱受继父的谩骂和棍棒,怜悯他的在外当兵的表哥回乡探亲,带他享受了这礼遇,竟成了他常挂在嘴边伴着微笑的幸福。每提起这事,他就会沉浸在当年蛋茶鲜鲜香香甜甜的味道中,但这味道又有几人知?
圆子茶就是汤圆,一般实心,不像今天的圆子包了豆沙、芝麻等各种馅。逢了喜事、年初一、带新娘子,人们吃圆子茶,用筷子将乒乓球大小的圆子一夹分为两半,搛一半沾了红糖,慢慢品尝,还可以喝两口圆子汤,吃些桌上摆放的果子(裹子)、云片糕(高),所谓很吉利的茶食,伴着美好的祝愿,喜气很快弥漫了农家小屋,荡漾在乡村上空。糖茶就是红糖茶。红枣茶就是在糖茶里放几颗红枣,那淡淡的酱红色糖水伴着红枣,能让你的身心甜遍,让你一年甜下来。母亲只有在年三十、年初一,等父亲放了鞭炮才会给我们喝,说是让我们一世甜,不吃苦。其实我们看了那红枣茶,心里、嘴里早就甜了,何需等到喝呢?如今,我成家立业了,又何尝不是在一样的时间,给女儿、妻子一样的红枣茶喝?
时光流逝,当年的蛋茶成了父亲这辈人的记忆;逢喜事、年初一、年三十,圆子茶、红枣茶也成了人们象征性的表现,那些时光留下的印迹存留在那一辈人的心中,今天的一辈人又怎能理解,品出其中滋味?人们的日子好了,生活富裕了,乡村茶道的内容也丰富了。经过春播、夏忙、秋收秋种,忙碌的乡村开始休息了,开始有了渲染人间烟火的闲情。谁家做婚丧红白事,早上都会安排“喝茶”,普通的茶叶就可以将乡村生活涂上厚重的色彩。桌上再摆上开水烫的卜叶丝混着绿绿的烫熟了的蒜叶,抑或是芹菜,浇上酱油、菜油、糖、味精、生姜熬制的汤汁,边吃边谈家长里短,气氛融洽得令人不知所措。有时还摆上肉圆子煮粉条、煮鸡蛋、一个杂盘(咸鱼干、鲜咸肉、花生米),或许这就是乡村的闲暇吧?如今,在城里喝茶,一桌要花几百块,那些荤素菜的盘子,多达二十多个。茶叶也讲究,什么碧螺春、大红袍的,却吃不出乡村的茶味,品不出乡村茶道来。
乡村的晚茶带着浓浓的土腥味、汗腥味。夏季大忙时,特别是农业社时,麦收得热火朝天,风丝子也没有,汗水浸透了田野,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他们干得乏力了,急匆匆跑到河边喝一气水,才几分钟,肚子就又空了。这时,生产队长一声喊,吃晚茶了!人们便呼地奔向田埂边、大圩上,围着晚茶(盛满粥的大铝锅和一碗萝卜干),一碗碗抢着盛了吃,特别是吃那萝卜干子时,是眯了眼睛,慢慢咀嚼,怡情得很。我小时候,每到田里吃晚茶时,就会背了书包追过去,就是为了那萝卜干子。那味道好甜,嚼着好脆,难忘!这是我这辈人能感受到的滋味。想起来,总是黯然。喝过功夫茶,确实不错,香,回味无穷。可如今,哪有闲情坐着一小口一小口去品尝?而乡村茶道,虽给人意味深长,却总说不出个中味道,只是明白乡村茶道,跟在城里喝的茶和功夫茶味道是大相径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