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字财政勾起花钱冲动

    ■本版撰文  本报记者  高洪艳

    编者按：政府“年底突击花钱”的现象是一种带有中国特色的顽疾，几乎每年都会上演。中国一直奉行“赤字财政”，鼓励政府花钱，而财政预算制度本身的缺陷，也助推了政府“突击花钱”的行为。年底“突击花钱”并非疑难杂症，对于其成因、解决之道，从专家到公众，从媒体到政府，都有非常丰富而具建设性的意见。其中，呼声最高也最熟悉的，是要求建立“阳光财政”，让财政报告全透明，形成以纳税人个人权利主张为模式的约束机制。

    11月27日，一年一度的国家公务员考试在全国拉开帷幕。虽然今年的资格审查合格人数为133万人，比2011年的141万多人略有下降，但是，相对于2001年仅3万多人的报考人数，10年来40多倍的增长已经足以证明“国考”的火热程度，也足以说明“公务员”头顶上的光环是何等诱人。

    欧美发达国家的年轻人都在忙着搞创业，中国的年轻人却在忙着考公务员，原因何在？据国内某门户网站所做调查，对于报考公务员的原因，65%的受调查者认为工作稳定，52%认为福利待遇好。

    “当公务员福利待遇好啊，据说有的政府部门一年的预算花不完，临到年底，每个公务员都能分到一大笔可观的奖金。”北京某高校应届毕业生小苏报考了今年的公务员考试，在他眼里，在政府部门吃财政饭是毕业后最好的出路。

    可是，财政这碗饭，真的就那么好吃吗？小苏观念里的政府机关每年的钱花都花不完，是否只是道听途说呢？

    政府年底“不差钱”

    距2011年财政年度结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任何财政数据的披露在此时都会变得敏感起来。自1994年实行分税制改革以来，我国财政收入已连续18年高速增长，近几年来，财政收入更是以GDP两倍以上的速度增长，每年都出现大量超收。以今年为例，前10个月就已经完成了全年的财政收入预算目标。

    在财政收入大幅增长的情况下，有“超收”就有“超支”，为了最后实现收支平衡、略有赤字，各部门都会在年底新增支出项目，突击花钱。有人翻出了近几年来全国财政资金年度完成进度情况的账本，经过比对，得出的结论是：政府部门“年底突击花钱”已是多年惯例，不同的只是程度上，一年一年，滞留到最后集中使用的数额越来越巨大。

    根据财政部的统计数据，2007年，各级政府在最后一个月花掉了近1.2万亿元，超过当年财政支出金额的1/4。2008年12月，政府的财政支出金额超过1.5万亿元，2009年为2万亿元。而今年，按照统计数据，财政部门将不得不在余下的一个多月中确定超过3.5万亿元财政资金的去向——这相当于瑞士2010年的国内生产总值。

    有钱怎么会没地儿花？

    各地政府部门花钱的方法可谓五花八门，例如，北川灾区县政府高价采购丰田越野车，辽宁抚顺财政局以采购U盘的名义购置iTouch4，苏州交巡警采购iPhone4手机做警务通，乌鲁木齐法院采购价值上万元的电动按摩椅，黑龙江公安厅采购价值4.1万元的笔记本电脑，长春警方采购单价近3万元的笔记本电脑，深圳花160万元翻修尚未验收的天桥……

    就在这一桩桩未揭秘的“奇闻”还是人们的谈资时，湖南长沙海韵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陈荣将湖南省财政厅、文化厅、省直机关事务管理局告上法庭，试图揭露政府招标过程中暗藏的玄机和猫腻。因为在2010年底的一场招标采购中，这位乐器行老板吃惊地发现，湖南省财政厅、文化厅、省直机关政府采购中心花了3000万元，却买下了市价1500万元的群众文化设备。

    对于以高价成交，并且对采购设置价格下限，湖南省文化厅规划财务处处长丁宇一句“花完预算”让业内哗然，点燃了本年度对政府“年底突击花钱”痼疾进行批评的舆论火焰。

    花钱争取“大跃进”

    “就算按照他们说的，要花完预算，也要看看东西本身值多少钱啊！”陈荣说，尽管为了“花完预算”，招标公告上的限价被戴上了“最低”的帽子，但做了十几年生意的他还是一眼就看出，那些定价实在“高得离谱”。他印象最深的是一套音箱，公告规定的最低价格是1.9万元，而他原本计划报出的价格只有7000元。

    只买贵的，不买对的，诸如此类的“败家”行为，越到年底，越是层出不穷，对于这种“时务”，陈荣这位乐器行总经理，还不如北京中关村一个推销电脑的销售人员来的熟悉。

    近日，记者去中关村电子市场办事，由于是工作日，便被商家误以为是政府部门负责采购的人员。销售人员很热心地向记者推荐他们某款笔记本电脑，并且表示，虽然配置和功能相同，但是，如果是政府采购，价格会高一些，会比普通消费者购买同款产品的价格高出上千元。问及理由，对方很坦然地告诉记者：“反正给你们开发票，你们花的也是公家的钱。”而且还补充一句：“年底了，哪个政府部门都不缺钱，都憋着劲儿使劲买东西呢。我干这行很久了，这时候来买电脑的政府部门最多，也最舍得花钱。”

    但是，这些消费和支出真的用到刀刃上了吗？某位网友在新闻评论中披露，他所在城市的地方国土局为了花完预算，以每台一万多元的价格购置了几百台电脑，结果一年过去了，机器连包装都没拆，全部堆在库房里落灰。

    如此荒诞的事情似乎已经成了市场上的“潜规则”，政府部门会在“年底突击花钱”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据财政部相关负责人介绍，从历年预算执行情况看，财政支出进度均呈“前低后高”走势：第一季度各月支出进度较慢，二三季度逐步回升，第四季度则进一步加快。

    一年四个季度中，财政支出存在着这样的“加速度”，在这样的温床里，腐败的苗头也在日益滋长。记者身边的一些公务员朋友都有这样的体会，一到岁末年终，单位里宴请、庆功、表彰活动不断，吃喝、游玩、送礼也成了“突击花钱”的重要领域。更有朋友直言，只有如此“打点关系”，才能“跑部钱进”，第二年才能拿到更多的财政支出预算，年底才有更多的钱以备突击花销——这赫然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腐败循环系统。

    “迫不得已”搞突击

    既然是“突击花钱”，那一定会存在许多“败家子”行为，甚至会出现一些“硕鼠”。但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很多部门“得了便宜还卖乖”，声称“突击花钱”也是迫不得已，这一现象的出现与现行财政体制有很大关系。

    2009年，在广州市荔湾区人大代表的分组讨论会上，城管身份的市人大代表唐德麟抱怨说，每年10月左右，四处都是刚铺好又挖开的“拉链路”，有的甚至连许可证都没办就开始紧急施工。

    “年初拼命拿钱，到年底钱花不出去了，就拼命修路。”另一位广州市人大代表接过话茬，“这都是我们财政预算制度不合理导致的。”

    记者了解到，根据财政惯例，年终花不完的钱，不允许“年年有余”留待下一年度使用；而下一年度的财政预算也“向前看齐”，今年预算执行用不完，下一年的预算安排则会相对少一点。

    按照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叶青的介绍，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中国一直实行传统的“基数预算”。在这种模式下，每一年的预算决策都是在上一年拨款的基础上增加一定的数额，并且结余全部上缴。例如，一个单位去年预算是100万元，但是只花了80万元，节约下来的20万元不仅全部上缴，而且第二年的预算会因此被削减为80万元。

    “节约不仅没好处，而且还吃亏。”叶青说，“这是最大的问题。”

    原广州地铁总公司总经理卢光霖就吃过这样的“亏”。据他介绍，当时，广州地铁2号线的预算是106亿元，结算时只花了88亿元，省了18亿元，“节约有功”的卢光霖却被上级批评说“钱没花完、绩效不好”。

    在投资带动经济增长的思路下，中国30多年来一直奉行“赤字财政”，政府大多宁可多花钱也不愿意省钱——花掉的钱可以转化为光鲜的GDP和显赫的政绩，而省下来的钱，除了上缴没有别的用处。因此，对于各政府部门来说，把本年度的钱在年底前“突击花完”，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一项迫不得已要完成的“重要任务”。

    财政焰火刺激的是经济还是神经

    按照渣打中国首席经济学家王志浩的观察，中国的财政部喜欢在年底燃放如梦似幻的财政焰火。嘣！嗖！咔—嘭！这可能会是财政部2011年第四季度追加预算中官方开支数字的声音。

    对于很多政府部门来说，这个焰火一放，年底“突击花钱”的时机再次到来——今年，财政部估计会有3.5万亿元在11月和12月被花掉，几乎是中国公共支出预算的1/3。王志浩分析的数据更高，指出，为了确保政府合并预算赤字接近9000亿元的官方目标，财政部将在2011年第四季度集中释放4万亿元至4.5万亿元。

    如此耀眼的财政焰火，应该被解读为对经济的巨大财政刺激，但是，4万亿元至4.5万亿元在燃烧时放出的火光，刺激的却不仅仅是拉动投资刺激经济的热情，还有很多地方政府和机关行政部门“见钱眼开”的敏感神经。

    中国的财政年度将在12月31日结束，政府官员只有4周多的时间可以抓紧花费预算中富余出来的钱，否则他们明年的预算就会被削减。

    财政焰火烧起来，政府各部门便需要负责把钱花出去。于是，“突击花钱”就成了一项重要任务，而对经费使用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却不在意。再加上我国财政预算体制固有的弊病，财政监督、审计监督和人大监督的疲软，以及公众监督的缺位，各级政府在年底大手大脚花钱，已成为一种难以根治的顽疾，导致财政支出严重损失浪费。熟悉国情者很清楚，伴随着财政支出的浪费，却是政绩工程、形象工程屡禁不绝——钱花在了不该花的地方。同时，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也会因此不足、不到位。

    事实上，近年来，依靠政府支出拉动经济的凯恩斯主义，已经被证明具有诸多弊端，例如通胀、高额政府债务和高税收等等。而考核预算执行情况的标准，也不能以“花光钱”为主，真实的支出情况，不能用一个机械的指标来衡量；一个科学而透明的预算机制、一个对纳税人负责的政府，应该以“财政盈余”为普遍追求。另外，从近年来政府高速增长的财政收入来看，是具备获得财政盈余的可能的，而在目前这种“国富民穷”的情况下，可以考虑将财政盈余分给全民，以减轻民众生活负担。新加坡、中国香港等都曾将财政盈余拿来为全民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