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温州商人的“多事之秋”

    ■本报记者  静安

    编者按：温州商人有着“中国犹太人”之称，他们通过投资国内外房地产、煤矿以及放高利贷，积聚了庞大财富，但如今，他们面临着没落的危机。受中国政府大规模房地产调控、紧缩政策以及全球经济衰退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企业倒闭，以高利率向他们放款的民间借贷业者受其拖累也面临破产的危机。对于温州商人而言，2011年是“不太平”的一年。

    温州是中国的实业聚集地，挤满了野蛮而独立成长起来的民营企业。最早一批是“柳市”八大王时期，他们被人们称为“刁灵精通达”的生意人，之后，皮革、眼镜、鞋服、打火机等行业兴起，温州开始被誉为“中国低压电器之都”、“中国鞋都”以及“中国纽扣之都”。或许是因为腰包“鼓”了，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温州的实业家们纷纷加入了炒作资金的行列，最终，他们成为房价与大宗商品价格高涨的始作俑者。

    然而，2011年对于温州商人而言，似乎过得并不“太平”。从撤资一线房产到跑路海外，温州商人掀起了一阵阵轩然大波。很多温州人觉得针对这次跑路事件，大众的想法有些“偏左偏右”，全中国都有实业家跑路的现象，只是很多案例没有被拎出来，温州人购置房产参与炒房的名声在外，他们觉得，温州的企业都是多年积累起来的，如今为世人所诟病，不公平。

    但实业家们还是忍不住谈到宏观经济，本来就关注经济的他们比以往更为敏感。“我看年底还会有更乱的情况。”一位创业者说。而他们依旧如履薄冰。如果时间倒流，他们还会以实业起家，还会将人生的几十年花在工厂中，扎扎实实地奋斗。但无论是人为因素还是大环境影响，事实摆在那儿，他们已经陷在实业与投资的漩涡中。

    区域经济成就“温州制造”

    魏明的业务已经做到全球前三名了。他创办的温州蓝道包装（以下简称“蓝道”）主要生产眼镜的包装、眼镜盒以及可以固定或挪动的各种眼镜展示道具等。在温州，实业都以区域性聚集，例如这里有“中国低压电器之都”、“中国汽摩配之都”，从这点来看，魏明的故事很典型。

    区域经济有个优势，干出名堂之后，四面八方的订单都会冲着这里来，村里有专人负责跑业务，之后分工给每个家庭，越专业化成本越低。但魏明家又有些不同，最早没有电脑，印刷的制版需要手工画出来，外公是书法家，家里保持了练字的传统，他们通常都是自己写字拿去做成版的。在丝网印刷流行的时代，魏明有个亲戚在中国丝网印刷协会做理事，嗅觉灵敏的魏家开始购置新设备，乡亲们发现效果不错，也开始引进机器，村里逐渐出现了价格落差；之后，弟弟到外地上高校学会用电脑，就在家用电脑制版；各家各户又有了第二次细分，有人专做PVC膜的包装，有人专印笔记本，魏家选了最冷门的，做眼镜上面标度数的贴纸和吊牌。

    这小玩意的利润超过100%，“比较偏门，完全没有竞争，因为别人都觉得不值得做。一张四开纸里面印满了吊牌，每个吊牌卖将近一毛七，成本只有几厘。家里有三台印刷机，日夜不停地印，给我的感觉就是在印人民币，然后赚到的钱会放在枕头底下，这里最安全。”后来，魏明引入其他几个股东，决定进军温州，订单一部分交给靠得住的外贸公司负责，另一部分自己做贸易，这样还掌握定价权。

    直觉造就胆量

    对所有实业家来说，从作坊到工厂是必经之路，都要经历从零开始到组合各种资源的阶段。现在来看，温州人做实业很有特点，例如，他们更喜欢产销结合，魏明的好友、温州瓯海眼镜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瓯海眼镜”）掌门人王风华说，“先有市场后有工厂，做实业市场是第一位，很多散落在各地的温州人都在卖老家生产的产品；往后人多了就要注重管理，慢慢还有产品的研发。”这些人即使是先做工厂，也要慢慢参与到贸易环节，直到现在，王风华拿起眼镜就能够知道这个架子是否好卖，优点在哪里，原因是，他们自己早已成为卖货的行家。

    通常，只要直觉有销路，温州人就敢于生产，内贸外贸都毫不含糊，“要是月球上有人需要，他们能卖到月球去。”温州环亚创业投资中心合伙人胡旭苍说。魏明在2000年和股东拎着两个袋子跑到香港参展，两人都不懂粤语和英文，有人过来询问就跑到旁边展位，“让人家帮忙，只需要翻译两句，说清楚价格就行。”就这样，两年后，他又到米兰去参展。从那时开始，温州进入全民创业的时代。

    温州制造：在唱“空城计”

    然而，原材料、人力成本、地租的上涨，使得干实业的温州商人苦不堪言，“劳动密集型的商品太低端，在市场上的话语权很低，你涨价人家就不理你了。现在很多中小企业出口贸易利润都在3%~5%，一直受到两端的挤压，喘不过气来。”星际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星际控股”）董事长陈时升说。

    但在利润与产能上找平衡并不是办法。陈时升之前曾经做过星际控股的战略规划，“我们的定位是高附加值产品，利润的增长率必须高于销售的增长率，但是现在利润增长率下滑，销售额的增长率还保持着。”

    大势所趋难以改变，由于产品冷门、做事厚道，陈时升在订单那段比较顺畅，但是客户胆量变小了，2万个产品要分5次下单，对方不想自己有库存，工厂平时采购5万个产品的物料，现在采购不到5000个，采购成本增加，管理费用无法得到稀释。

    实业界在寻求解药，做投资是最直接的一招。“所以大家都在说温州实业的‘空心化’，我理解就是很多人把实业当做展示自己的名片，反正增长率也不高，就放在那里找人打理，自己去投资了。把工厂马上收掉会有很大损失，毕竟还要维持客户。”陈时升说，“温州人本来就善于理财，钱放在银行利率太低，投资给亲戚朋友，年底还能分红；而且老老实实做主业已经不赚钱了，你作为老板的价值在哪里？投资也是为了发展嘛，你融资到1亿元，人家融资到1000万元，你把这1亿元用好你会快速地发展。”

    投资、跑路都和抱团有关

    2004年，中瑞财团横空出世，由神力集团、奥康集团、法派集团、泰力实业、国光房产、远洋眼镜、耀华电器集团、星际实业以及新雅投资集团9家企业组成，最主要的目的是集资投资。“正泰、雅戈尔他们都拿出很多钱做投资，当然也有些公司很专注地做到托拉斯，但是经济学里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鸡蛋不能集中放在一个篮子里。”陈时升说。

    基业长青是他们的终极梦想，或许他们都希望从企业家过渡为投资家。

    主营业务为产销警用器材、曾经随国家主席胡锦涛出访秘鲁参加APEC会议的陈时升，虽然也经过作坊到工厂的洗礼，但举止很有学者范儿，这位因为“不在乎多干些活儿”的企业家被选为中瑞财团的监事长，中瑞财团创办了7年，他对投资产生了兴趣，而且越来越爱琢磨。“做实业的就是要兢兢业业，做投资是带有绩效性的。有些人把投资和投机混在一起，做投资的的确带有投机性，但是没必要完全分得那么清楚，只要在合法的法律框架内，有什么不好呢？”几乎在中瑞财团成立的同时，很多实业家也开始投资。还有很多人效仿中瑞财团，建立投资公司来集资投资。

    “遭遇危机的都是到处去投资的”

    对实业创业者来说，做实业也许是命中注定，投资却是事在人为。瓯海眼镜总经理王风华是温州当地少有的不做投资的创业者，而他的叔叔——董事长陈国光却是典型的温州实业家，投资过房产，据说温州“易佰连锁旅店”有其20%的股份，这个酒店品牌目前发展迅速，正在计划上市。

    王风华是朋友圈里面的意见领袖，素以充满正义感、自律著称，好友魏明非常佩服他，“跟他在一起会迅速被感染。”王风华建议大家专注做实业，尽量少投资，不过很多朋友还是选择性地投资了一些项目。最近，大家打来电话告诉他，“之前你说的很对，我们还是把房子抛掉吧，专心致志做工厂。”

    温州民营企业数量巨大，但上市者并不多。“有几个原因，首先就是财务不合格，这里做生意信誉好，但是财务不规范；第二，多数都是实业，利润增长率高不起来；第三，实业的同质化太强，主要就是鞋服、眼镜那几件事，没什么故事可以讲；第四是温州人的特点，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也没有上市概念。”一位业内人士评价。

    “同质化是个很大的问题，你做服装我也做。”温州环亚创业投资中心合伙人胡旭苍曾经分析过这个问题，“这些企业主不是不想变化，而是商业模式的变化很有限，你又不是美特斯邦威，一开始就做虚拟模式；想调整也是无力，大公司整合不了政策、环境、人才，小公司是压根就没做起来；然后资本层面也没办法收购，收购其他企业没戏，对方主业也不赚钱。所以，你卖面包我也卖，我要冲着上市去规范交税，但是发现你很快就把我的市场抢了，所以还不如同质化。”

    但相比之下，信泰要上市，就要改变同质化，胡福林的做法是大力投资光伏产业，“信泰真是大手笔的思变，完全脱离主业，把大量的资金投到国家所引导的新能源行业，结果这次遭遇危机的，都是到处去投资的，实业是跑不了路的，就算你不赚钱，就是白干一年是吧，顶多亏一点点。”胡旭苍说。

    “近几年，光伏产业在浙江从零一下发展出250多家，胡福林从十几岁开始做眼镜到现在，对光伏也不了解，只是看到有个人做了两年光伏就成了巨富，他去投资这个也没去评估自己适不适合，有没有专业的团队。怎么可能成功呢？”温州当地从事眼镜制造的创业者董迟说。

    汲取教训转移战略

    更多实业创业者在思考，如何增强自身免疫力，陈时升将企业定位为“科技型实业”。他表示，他不会减少副业投资，但主业要增加投入。“这次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可以说是温州改革开放以来最严重的地区性危机，信用到了最低潮的时候。现在借钱很难，大家都会把别人想成坏人。”他的产品主要为警用器材、安全工程器材，陈时升也是技术起家，产品拥有较高的技术含量，可以通过推陈出新来进行升级，“我现在想，我的产品还有空间，我要把更多精力放在这儿。”

    实业环境的确在恶化。“这和体制有关系，温州这座城市的规划、定位在变，现在显得很尴尬。有些人还提倡温州做总部经济，工厂转移到其他地方，但他们也不想想，大的总部全都搬到上海去了，温州还有机会吗？房价每平方米四五万元，信息、人才、物流都不够方便。”张岩说。

    创业者在想战略对策，或战略转移，或进行行业相关的多元化发展，有些则依旧专注于工厂琐事。也许这就是企业家与厂长的差别。其实，他们应该分析一下温州最著名的两家企业：正泰和德力西。两家本是同根生，1991年“求精开关厂”分家，南存辉创办“正泰”，胡成中创办“德力西”，如今前者已上市，虽然也做投资，但是继续专注于低压电器行业；后者与施耐德牵手，创始人胡成中也热衷于其他投资，他的儿子还在看互联网方面的项目，但是主业因与外企绑定而显得很稳定，副业才得以施展。两家的发展方式都有道理，应了胡成中爱说的那句话，“东方不亮西方亮”。

    陈时升说，“温州人思维能力非常强，有的时候也会钻牛角尖，这次出事，应该会让我们看到之前的错误，赶快吸取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