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之殇中国纺织业遭遇“环保劫”

    ■本版撰稿  本报记者  陶海青

    编者按：中国是纺织业大国，纺织品加工总量占世界总量的50%，面料和服装出口占世界贸易的34%。但与此同时，纺织工业每年排出约25亿吨污水，已经对中国的水环境造成严重影响。生产企业能为时尚代言投放巨资做广告宣传，却为何在治污时抠门吝啬？为减少纺织业供应链污染，加大惩罚力度和监督力度迫在眉睫。

    中国已经成为纺织业世界工厂，但代价巨大：纺织行业已是中国水污染的罪魁祸首之一。

    继国际环保组织绿色和平2011年发布《时尚之毒——全球服装品牌的中国水污染调查》报告之后，中国第二份关注纺织行业水污染的报告《为时尚清污——绿色选择纺织品牌供应链污染》（以下简称《纺织供应链污染》）于近日发布。

    该报告披露，国内外48个知名服装品牌在中国的供应链涉嫌严重环境污染，其中包括阿迪达斯、H&M、Lacoste、耐克、李宁等公司。环保组织就该报告向48家服装企业发出了沟通信。截至目前，仅有23家作出回应。

    耐人寻味的是，本应承担监管职责的政府机构对此事三缄其口。5月7日，中华全国工商联纺织服装商会高级顾问谭安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坦言：“在服装方面，中国的监管制度形同虚设，环保行政机关在环保执法方面的作为难令公众满意。对于纺织行业供应链污染问题，不能只靠企业自觉，相关监管机构也不能只做‘救火队’，而要抓好日常治污措施的常态落实。”

    大量企业排污超标  违规发展

    中国纺织工业协会的统计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纺织业的纤维加工总量为4130万吨，占世界总量的52%至54%；当年，中国纺织品服装出口总额达2120亿美元，占世界出口总额的34%。

    同时，《中国环境统计年报》显示，2010年，纺织业废水排放量达到24.55亿吨，在当年统计的39个工业行业中位于第三位，占重点调查统计企业废水排放量的11.6%。其中，COD（化学需氧量）排放量约为30.06万吨，污染贡献率占8.2%；氨氮排放量达1.74万吨，占重点调查统计企业氨氮排放量的7.1%。

    “纺织行业不但排放量大，而且用水效率低。”《纺织供应链污染》报告指出，在生产同类单位产品的情况下，中国印染废水中污染物平均含量是国外的2至3倍，用水量则高达3至4倍。

    龙之杰时装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郑德豪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也表示：“纺织行业的污染问题一直存在，特别是印染、染整工序污染更加严重。印染行业排放的固体废物，包括水处理产生的污泥，大多没有得到有效处理。一些企业因为没有处理手段，就进行简易的露天堆放，成为污染事故的根源。另外，印染环节的能源利用效率也很低，目前，只有少部分企业采用余热回收利用技术，而量大面广的企业直接排放热废气、热废水，设备控制没有节能装置。”

    截至发稿时，宁波雅戈尔日中纺织印染有限公司并未按约定回复记者的采访。

    调研显示，大量纺织企业存在环境违规记录，不能做到稳定达标排放。仅在中国污染地图数据库中收录的纺织企业就超过6000家，其中部分企业因私设暗管、废水直排、不正常使用污水处理设施、超标超总量排放污染物等，受到处罚或被限期治理。

    对此，环保部总量司处长吴险峰曾公开分析称，这与中国印染企业采用的生产工艺落后有关。中国大多数印染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的生产工艺处于20世纪80年代初的水平，能源、资源消耗以单位产品计高出发达国家几倍，如先进国家吨纤维印染用水量约100吨，而中国一般为300吨至400吨。大部分印染企业采用的单级好氧处理工艺，尽管除去了部分污染物，但大量有毒有害物质（如氰化物等）排入河流、湖泊，给水体造成污染。

    新工艺令污染更难治理

    近年来，纺织工业废水排放总量一直在上升。随着新工艺、新原料、新染料的不断开发和应用，生产过程中排放的废水污染物变得越来越复杂，处理难度增加。

    数据统计显示，在目前流行的碱减量和海岛丝工艺中，每升废水中COD含量高达几万毫克，这类印染厂碱减量废水的水量仅占5％，但COD负荷却占55％甚至更高；涤纶产量在中国纤维生产中产量最大，碱减量工艺是涤纶生产中的重要环节，而碱减量工艺产生的对苯二甲酸难以处理。

    谭安认为，研发高新技术是解决环境污染的关键。国外已投入较大力量开发环保型染料助剂，以生产生态纺织品和绿色制造技术为引导，从工艺、助剂、设备等多渠道着手，抓住源头，注重生产过程中每一个环节的生态问题，优化纺织工艺。近年来，中国纺织业一直在淘汰陈旧落后、能耗高、性能差的生产设备，推广纺织印染废水治理技术。

    “然而，纺织业的污染处理技术，并没有随着新工艺得到改进，这并不是因为缺乏技术研发，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新技术开发出来却没有人去用。”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指出，污染处理跟不上，不仅是一个技术问题或资金问题，而是因为企业缺乏治理污染的动力。

    违法成本低宁愿认罚也不治污

    “纺织业的污染问题与地方政府有很大关系。近年来，政府对纺织业的环保要求日益严格，比如广州和中山的废水处理就做得比较好。”郑德豪说，“但地方环保部门很难确保生产企业执行国家环保标准。如果地方政府看重眼前的经济利益，对大型纺织企业实施保护，那么因为执法力度小、环境诉讼难，就将致违法成本偏低。”

    福田实业集团下属的东莞福安纺织印染有限公司是世界知名纺织品供应商之一。该企业和Gap、Tommy Hilfiger、耐克等知名品牌长期合作。2006年，该厂私设两条管道偷排，一条管径达25厘米的铁制暗管，通过两个隐蔽的阀门控制，每天直接偷排未处理达标的印染废水。这家公司因此被追缴了21.7万元的罚款。

    “这样一家在业内声誉卓著的上市公司，其环境违法行为令人费解。”马军说，“但对于这样一家年产值几十亿元的企业来说，如此数目的罚款能起到的惩戒作用实在有限。”

    业内一位资深人士告诉记者，在中国，纺织行业执法困局长期存在，即环保守法成本高、执法成本高、违法成本低。一些企业宁愿认罚也不治污已是普遍现象。比如，有家企业估算月罚款不会超过10万元，在年度预算中就单列预支120万元为环境罚款。“这是因为一些大型纺织企业一天的废水处理成本就可能超过10万元，违法成本严重低于守法成本。中国处罚环境污染事件当事人的有关法律法规，一般处罚就是罚款，只有造成重大人身伤害事故者，才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该人士认为，中国法律不应设定最高罚款限额，而应采取比例罚款制，加大处罚力度，让违法排污者感到“切肤之痛”。

    企业回应遭质疑

    去年年底，李宁（中国）体育用品有限公司在其官网发表声明称：“经过一代或者更短的时间的努力，以系统性的变化在供应链及产品生命周期内实现有害化学物质的零排放的目标。”李宁承诺到2020年，有害化学物质零排放。

    与此同时，阿迪达斯、H&M、C&A、耐克、彪马与李宁联合发布了“供应链体系有害化学物质零排放的联合路线图”，该路线图承诺共同向所有供应商沟通有害化学物质零排放的使命；提出2012年年底建立成衣制造业使用化学物质清单；公开披露试点项目和调研结果等。

    这些声明至少是迈出了对产品有毒有害化学品管理从无到有的一步。但业内专家认为，这还远远不够。

    对于企业提出的2020年实现有害化学物质零排放，绿色和平污染防治项目主任李一方认为，动作太慢了。“如果照目前情况发展下去，到2020年，中国江河湖泊的污染将非常严重。先污染后治理，在任何国家都已经被证明需要付出巨大的经济代价。”李一方特别提到了40多年前的日本重金属污染事件，事后花费了8000多亿日元进行治理，但污染所带来的“伤痛”至今仍然挥之不去。

    “治理纺织行业污染问题是一个系统工程，必须加强政府监管，提高信息透明度，服装品牌和零售商要对他们的供应商施加压力，以减少污染排放。纺织企业要构筑上中下游产品链，而不是产业链，实现原料利用率最大化，减少环境污染，提高效益。同时，在纺织行业中形成保护环境的责任意识，生产企业不能逾越道德底线。”谭安说。

    纺织业治污：眼皮子底下的事都管不了？

    环保部总量司的一位官员透露，“十二五”期间，环保部将对纺织工业中的印染行业实施污染物总量控制。但具体怎么控制，环保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方案。

    据悉，环保部拟对电力、钢铁、印染和造纸四大行业实施污染物总量控制。因为电力和钢铁行业央企居多，主要由环保部和国资委监管，实施污染物总量控制相对容易，但印染企业多是中小企业，无论是由行业协会出面，还是由地方政府监管都比较困难。

    事实上，治污困局在中国长期存在。可是，这眼皮子底下的事情，怎么就一直解决不了呢？

    首先，地方环保部门是地方政府的下设机构，其监管执法缺乏独立性，容易受到当地政府的行政干预。很多企业，包括排污大户，都是由地方政府招商引资引进来的，地方政府对这类企业并不会痛下狠手惩治，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其开绿灯。

    其次，与西方国家相比，中国的环境监管制度还不完善。外资企业进入中国后，利用中国的监管漏洞扩大利润，在选择供应商时更看重价格；而供应商在价格压力之下，只能靠降低环境标准去赢得订单。虽然一些知名品牌对其公司的社会责任进行了明确，但是这些现有的规定大部分只限于要求其供应商遵守当地的法律与标准，只涵盖了部分供应链对环境的影响，部分品牌企业甚至明确提出他们只对一级供应商进行管理，对外资品牌企业的环境管理并没有随着供应链延长而延伸，众多知名品牌目前都未能有效地解决其供应商在中国的排污问题。

    再次，中国的部门利益之争也造成监管不力。据了解，重点流域和近岸海域水污染防治法规已在编制过程中，但水利部和环保部却为了两个监测断面的设置争执不休。

    可见，治污仅靠政府监管是不够的，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可以采用一些环境经济政策。具体而言，提高工业用水价格，给纺织工业一个明确的信号，水资源价格长期上涨，增加其节约用水动力；另外，通过提高COD和氨氮等污染物的排放收费标准，刺激企业减排。

    除环保部门外，商务部也应参与治污管理。纺织业属于高耗能、高污染行业，许多产品都要出口，导致产品输出国外，污染却留在国内，因此，笔者认为，商务部门应对纺织品的出口进行适当限制，比如征收较高的出口关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