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英谈“新工笔”
“概念超越——2012新工笔文献展”开幕
来源:中国贸易报
(上接Y1版)
还有张见的《2002之秋》,以特别的造型为主,但是以平面来对待,通过透视,仍然感觉这个人很饱满,很厚重。这种东西又是东西方对造型的一种本质性的观念。他以透视来表达结构,用结构性的透视来表达他的空间感,但并不过多地用明暗来塑造,表面看起来平平的,不过多地自造词,也不过多地去追求人物本身的表象。比如人的血色、人的特别真实的东西。可是正因为它很平,所以表现得更大气,虽然很细腻,但是仍很有张力。而且在勾线上,这些密集线条的排列,充分展现了中国线条的魅力,同时这样的细线也带有西方的一些观念,特别密集的线和特别疏朗的空白来进行对比,有一种形式感。而且他的线不是勾死的,都是断断续续的,所以特别有灵性有诗意。整幅画造型和形式都非常完美,色彩也更加漂亮,更加好看,表达出了他对现实生活的一种特别独到的观察角度。
记者:作为一名工笔大家,您如何看待“新工笔”的突破?
何家英:实际上,我已经谈到了他们的突破因素。对一些古老画种,我不仅仅指人物画,还有花鸟画,如何突破呢?其实,我们一直都在思考。很多年前我就说过,花鸟画的突破一定要从观念上突破。花鸟画跟人物画不同,人物画所具有的一种时代性,从我们的衣着、精神状态以及我们对现实的感悟、现实的直观表达,很自然地就会注入一种时代性,感觉是当代的东西。可是花鸟、山水这些内容,花还是古代的花,鸟还是古代的鸟,生物的进化绝不会在这么几百年、几千年当中就能有所改变,所以我们画的还是这些东西。如果我们仅仅是以一种旧的观念,按照古人的审美理念来真实地画,很难达到那种想要追求的审美理想。某些画家拜倒在古人的脚下,亦步亦趋地崇拜古人,似乎脱离开古人,我们就没有道路可走,就没有办法进行艺术创作,只有古人有所成就,今人不如古人,这样的观点、这样的结论太可笑了!因为时代的、文化的积淀不同,人的审美观念、文化心理不同,那么在审美上肯定也有很大的不同。服装有它的流行趋势,实际上艺术同样有一种流行趋势。但是如果说流行,又贬低了艺术,其实所谓流行是指作为大家综合性的审美心理的变化。我们今天左一个当代右一个当代,那么所谓当代性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我们站在国际的视野上来看,在整个国际的文化背景下,今天的绘画与传统的古典绘画的区别,就在于今天的绘画具有深刻的思考性,在于对社会的一种反思,一种提问,这可能是当代艺术特别重要的一个特征。
今天这些画家恰恰在这方面是有思考的,他们将古典的一些元素搬出来,和西方观念的东西搁在一起,形成一种冲突,促使我们去思考很多问题,这些都是特别有意义的尝试。正是这样一种深刻的思考,使得这里的每一幅画、每一个题材都出现了质的飞跃。比如肖旭的《寒林幽鹿》,加了个铁丝网,用观念打破旧的花鸟画的影响。如果你还按照古人的方式画,还是那样,就没有什么时代意义了。花鸟、树木本来是我们的一个生长环境、自然环境,是一个很美好的东西。可是今天,我们什么时候能经常看到鸟?我们的房间还能不能听到鸟的鸣叫?还能不能看见那些古树时刻在我们身边?都消失了。这就是现代社会带来的问题。他们用这种东西表现出自然的美好环境与现代的冲突,供我们思考。
再比如郑庆余的《百年孤寂之水月》,漂亮的女人成了人家的玩偶,注意是玩偶而不是木偶,你看他画的神态,里面充满了苦涩。想想看,我们100年来变化很大的一个东西是什么?是女人,是对女人的思考。一方面,女人摆脱了旧时代的附属地位,女人成了半边天,甚至女人占据了社会的强势,男人都得听女人的。这是一个变化,但是还有另一种变化,就是经济的发展,使许多女人靠她们漂亮的脸蛋成为男人的附属。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他思考的是100来女人的命运,所以这是一个孤寂的、被人作为玩偶的女人,绝对不是一个知性的女性。如果她是一个知性的女人,她需要思想的独立、人格的独立,也许他会画一个有着崇高思想、有着自我意识的女性。但是这幅画所表现的,只是一个表面时髦、命运可悲的女人。这不仅仅是今天,也是百年来,比如陈白露之类,她们的悲惨命运。当画美人不再是美人,而是上升到社会和哲学的思考的层面时,他的作品就赋予了深刻的意义,就不再是一种矫饰的东西,这就是这幅画的可贵之处。
记者:很多观者注意到,此次展出的作品,在色彩上似乎有着差不多相似的追求,整体上有一种昏暗的色调,对此,您怎么看?
何家英:这是一群受着中西方两种文化和绘画审美影响的画家,特别在色彩上,他们有过一般性的西画色彩写生,懂得一般性的色彩知识,也见过许多西方绘画,同时还学到设计色彩学,这就使他们有着很深的色彩修养知识。因此,他们的画,我觉得,如果抛开观念的话,首先一点就是在色彩上的突破。比如雷苗的这幅《搁物架》,你看这两个颜色,一个粉红,一个粉蓝,形成一个协调的对比色,这都是西方观念,但实际上这又不是西方独有的,比如唐代色彩,壁画上,都有这样的观念。至于色彩上的那种昏暗色调,传达出的正是一种心态,似乎在他们的内心里总有一种神秘的东西,令他们迷恋,而他的形式恰恰真实地表现了这种心态。他们虽然画的是工笔画,然而却非常迷恋文人画的境界。这是中国文化中素朴的审美品格所决定的。这不同于我们民间工笔画保存下来的大红大绿,用色时,咔蹦儿的颜色直接往上用。
在今天画展上,我们看到这些画还有一个统一的东西,就是三矾九染。用三矾九染的方式,追求薄,追求透,追求雅,追求平淡,追求平和,不张扬,不刺激,不急躁,一种薄薄的工笔画的风格,使人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熏陶和享受。对比来看,日本的岩彩画发展了将近100年,这是日本画在艺术上想摆脱中国工笔画的影响、往西方靠近从而进入现代的一个发展过程,因此它挖掘了我们古代壁画的一些因素,比如我们的矿物颜色的表现力。它确确实实造就了一批大师,出现了非常好的作品,并且突破了过去工笔画以线立骨、以线造型的束缚,对当代审美意识做出了贡献。但是今天,它却存在着一个困惑,就是无休止地厚涂矿彩颜色,粗颗粒的矿物颜色,它可以覆盖,可以修改,可以像油画一样,结果越来越散失了东方的韵味。而在今天展出的这些作品当中,大家始终没有离开东方这个魂,再怎么接受西方的,骨子里仍是中国的。
记者:那么,中国的“新工笔”又如何走向世界呢?
何家英:今天这些“新工笔”画家们,虽然吸收了很多西方元素,但他们更迷恋中国的文人画。他们对文人画的那种精神、品质、格调的迷恋,使他们在工笔画里面注入了更多的文人画的气息,所以他们的画变得文雅,格调比较高。这就使我们的工笔画可以跟国际交流,能够站在国际的平台上。今年在法国的一个展览上,郝亮的一幅作品受到格外关注。可见,在这样一种注入了很深刻的中国文化元素的东西,与今天西方观念的结合,是西方人特别关注的。也就是说,最终落实下来,还是要有一个文脉的问题,最终,我们还是要把我们的绘画,建立在中国文化这样一条文脉上来发展我们的当代艺术。今天的画,你别看吸收了很多西方的东西,但是骨子里还是中国的,中国人的感情,中国的品味,中国的审美。这种观念性的工笔画的产生,给人一种全新的感受,所以展览非常成功,祝贺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