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绘画的历程

    ■杜唯铭  邢俊勤

    杜：革命现实主义绘画早期的一批老艺术家，像何高虹、孔德、彭冰老师等都有战争年代的亲身经历，他们创作出了很多宏大题材的革命历史画和军事艺术作品，这些艺术作品对中国革命绘画起了怎样的作用？

    邢：在新中国的美术史中，革命历史画和军事艺术占有非常重要的分量，起码从现实主义的角度看几乎可以代表新中国美术的主要面貌。虽然我们从红军时期就可以见到简单的宣传画和革命美术标语，但真正形成有较高艺术表现水平还是从延安开始的。当时，延安是红色之都，全国的进步青年和知识分子以及作家、艺术家纷纷涌向那里，在延安的鲁艺集合了很多非常有才华的艺术家，他们都是热血沸腾拥有理想的进步青年。有作家、摄影家、音乐家、画家等，延安时期的美术作品，以鲁迅艺术文学院（简称“鲁艺”）的版画作品为主。在那样艰苦的战争年代，版画是最为便利的艺术形式，她能够及时而生动地记录延安时期人们的生产、生活和革命热情。当时鲁艺的力群、胡一川、王式廓、古元、石鲁、马达等版画家成为解放区美术创作的中坚力量，他们的作品既有很强的社会意义也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在今天看来也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

    同时在其他的部队也有很多文艺青年。高虹就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彭彬是13岁就参加新四军的“红小鬼”，吕恩谊也是先加入新四军后被改编成解放军，参加了解放战争。何孔德是作为志愿军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因为他们在战争年代加入到革命的阵营，以满腔热血投入到战争生活之中，有亲身经历，且具有个人体验，又有革命的理想和情怀，所以他们的绘画都是非常真诚的。他们都为中国的这种写实主义绘画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但是真正的军事绘画整体面貌，是高虹、何孔德、彭彬、郑洪流、黄胄等一批杰出的军事艺术家于建国初期形成的。而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70年代中后期，他们的创作达到了高峰。这期间以何孔德为代表的主要骨干发扬军队传帮带的优良传统，为军事美术创作培养了一批新生力量。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中央美院的一些很优秀的艺术家，毕业以后被特招到部队，也有一些很重要的代表人物比如高泉，他是董希文先生的高徒，毕业后留美院董希文工作室任助教，后被特招到部队。海军的艾民友，沈阳军区的柳青、广州军区邵增虎、济南军区秦大虎，还有于牧等都是先后调入部队从事专业美术创作的美术学院毕业生，以及在中央美院进修学习的一些军事画家如崔开玺、张钦若等等，大大加强了军事美术的力量。这样又形成了军事艺术阵营中的中流砥柱，他们基本上是在革命现实主义的背景下吸取了前苏联早期的批判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在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创作理念和军队的宣传体系的指导下，尊重现实主义，歌颂英雄人物。在典型故事、典型事件、典型人物、典型情节这样一种背景下，进行军事绘画的创作和传承。并做出了很突出的贡献。产生了一批很重要的作品，就像高虹的《决战前夕》、何孔德的《古田会议》、《出击之前》高泉的《连队建党》、崔开玺的《支前队伍》、柳青的《三千里江山》是表现抗美援朝题材的作品，画的是一群朝鲜的妇女穿着白色的服装像仙女一样飘来，非常漂亮，头上却顶着弹药箱。像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画得很浪漫，使战争的残酷和美丽的瞬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那个时候，能够把油画推到如此高度，他们的确是一批有才华的人。后来，崔开玺的《长征途中的贺龙和任弼时》是一个小情景反映大题材的作品，长征途中艰苦的环境下它却表现了一个很小的情节，贺龙和任弼时在草地钓鱼，用很悠闲很轻松的场景让人想到一种很宏大的叙事和一代伟人革命的乐观主义。那一代画家都是用一种现实情节表现革命现实主义，在很有限的艺术语言范围里显示了他们出色的才华。

    杜：这是当时革命现实主义绘画的特点，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又带出来很多学生，也称之为第二代军事艺术家，他们的视角又发生了哪些变化？

    邢：其实要以历史的眼光来看待军事美术或断代军事美术的发展是一件很重要的并且是非常有意义的工作，是需要研究和讨论的。我想我还不能随意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从艺术发展的风格样式来观照军事美术，倒是可以大概分几个段落。何孔德等老一代军事画家带出很多新一代学生，如果说从战争中走来的算是第一代军事画家，那么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进入部队的和在部队创作实践中成长起来一批军事画家就算是第二代了。七十年代在高虹、何孔德等老一辈言传身教之下发展的一批就可以算是第三代。像当时成都军区张文源，艾轩，兰州军区高天雄、王胜利、顾国建，昆明军区尚丁、孙向阳，济南军区李向阳、高仁岐、南京军区的陈坚、张正刚，空军孙浩、裴长青、田克盛、海军蔡景楷、毛文彪、等等，他们都是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很重要的军事美术创作力量。他们还是坚持写实主主义创作，没有脱离情节性绘画的模式。画得更完整，推敲更冷静，思考的更周密，他还是在这样的一个框架里面继续创作，现在很重要的一个中坚派实力派，他们的创作方式还是在一个基本的样式里面走。

    杜：什么时候革命现实主义绘画出现了转折？开始真正描绘士兵的生活和真实情感？

    邢：应该说尚丁的艺术趋向和价值观发生了一些变化，作品把视点降低了。过去画面里都有主要角色，视角都是仰望的，主要人物要有光亮，要处于画面的中心，要具有“高、大、全”的形象。而尚丁的作品开始把视线降低，和对象站在一样的平面来考虑现实生活中的小情节，如躺在草地上看书、读报、吹口琴；战士们身处亚热带，在湿漉漉的战壕里面，探着头伸手看看阴沉的天气是否下雨；站在墙边等待出发的士兵们等，非常轻松的微小细节，很普通很真实的一种生存状态。他运用非常生动的写实能力把你带到这样的环境当中，让你强烈的感受到这种氛围。，他会让你体会那种真实感受。他的作品真正达到了源于生活等于生活，所以他的这种现实主义，就是把艺术和生活划等号的写实主义，就不像革命的现实主义，理想主义的现实主义，我觉得这是一种很重要的转折点，是很生活化的，很亲和的，但又是很深刻的。

    杜：那尚丁之后的作品又有哪些变化呢？是否又有一种新感觉？

    邢：此后，就是我们这一批，也是当代主要担纲军事美术创作的群体，其中张庆涛、秦文清、骆根兴、邵亚川、孙立新、白展望等，在现实主义的大背景下各有探讨和思考。而唐志刚是很有个性和特点的画家，他用云南西南部亚热带的风情描绘军旅生活。红土地、热带植物、高原的蓝天白云以及懒散的士兵，那种轻松幽默诙谐的形象，一下子给一本正经的军事绘画带来了轻松和幽默感。那种歪歪的情调，热热的色彩，像是民谣式的歌唱。很本能地消减了那种“高大全”的形象。他这种画让你觉得特别好玩，一看他的画就想笑，完全是那种很有地域特色文化的一种感受。让人特别有亲和感，幽默感，还有地方特色的情感。画面里面产生一种温度。看何孔德的作品让人很震撼，而尚丁的作品给人一种亲和感。唐志刚就会让你觉得好玩，一切深刻的想象都是在好玩的味道之中完成的。

    杜：时代在发展，在这个图像时代，艺术的观念多得让我们眼花缭乱，像您的绘画我觉得就是和图像及观念等多种形式结合的军事题材绘画，您的迷彩系列让我们记忆犹新。

    邢：实际上我和唐志刚上学的后期就对现代艺术比较感兴趣，但我们解放军艺术学院美术系的教学是完全走现实主义的路子，我们只有在课下和一些自由时间进行探讨。特别是毕业之后，我们有几个人经常联系，热线电话或是通信交流，对军事艺术的创作充满理想。当时，正直西方现代艺术传入国内，很兴奋，但人家其实已经后现代了。但是，我觉得我们的现实主义也是舶来品，也是走的前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模式。于是，我就思考和研究现代艺术的语言和精神，吸收现代主义的艺术样式和精神来创新军事绘画。我就在边画边思考的一路行走中完成了一大批军事主题新具象的作品，也就是后来被美术界称为迷彩系列的那一些作品。其中比较有意义的是画在军用帆布上的一批大画，因为直接在巨幅的军用帆布上作画，利用帆布本身的绿色进行空间的营造，既产生了视觉的新奇又突破了架上绘画的材质限制并延伸了架上绘画的空间理念。

    再后来，我被很多国际的艺术机构邀请参加一系列个展和联展，把中国军事艺术推向国际，当旅居澳大利亚的著名艺术家沈嘉蔚看到我的作品后，来信给予我很高评价与鼓励。我呢，也由于不断的国际交流对当代的国际文化背景和新的军事艺术滋生出更多的理念。因为你参与到当代艺术的实践之中，就得有心理准备，那就是发展的、演变的、现实的、反思的、批判的。

    而唐志刚后来在当代艺术中把军事绘画的因素推到另一个高度，把他对军旅生涯的体验又一次幽默一把，使他的体会依然那样的本色和智性。而我更多元化一点，兴趣点比较广泛。我对现代主义的关注，对后现代艺术的关注，对现代样式的关注，都拿过来以后融入到具象表现当中，然后创作出一种当代性的军事绘画。我所做的工作就是这样子的。

    杜：今天的中国“革命”这个词已经慢慢被人淡忘，那我们的军事发展进入了高科技阶段，那艺术会怎样发展呢？

    邢：到了我们现在中国的国际化时期，艺术的演变已经能够被更多的人接受了，比如近期的沈敬东，完全把我们看惯了的军人形象变成了卡通化的时尚图画。我已经挑战部队这种严肃群体的接受边缘，他就突然把形象就变了，变成卡通了，变成一种流行图像了，和当代艺术完全接轨了，就是用这样一种形式，让“80后”或者“90后”看着就觉得太好玩了，我们通常说的英雄主义时尚化了。

    我们只能是大概捋一下，军事绘画基本是这么一个脉络，当然这里只是聊了聊油画这一块，部队还有很多国画家、雕塑家、版画家都很有成就。因为你这个选题是油画专题，我们就此打住吧。这个时期每个段落都有很出色的艺术家，这些艺术家都有一些个人的努力和个人的思考。如果有机会和大的篇幅我们可以再详尽地谈谈。

    杜：好的，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