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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0月30日 星期    返回版面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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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迷途(中篇小说)

来源:中国贸易报  

    (上接L2版)

    卞前进来挨着赖常坐下说:“今天开个大家没有想到的会。昨天省委王副秘书长专门来布置一项非常重要而又特殊的任务,全国政协港澳委员下月来省视察,省委同时还邀请了香港十大富豪来我省视察。省委确定重点参观视察新官镇。”对这样一件破天荒的事,使与会人员精神为之一振,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卞前把省政协港澳委员说成全国政协委员,加上邀请但并不说首肯,这样用虚言巧妙地转移了大家的视线,而又引起大家的注意力。

    卞前说:“省委很重视港澳知名人士的这次视察,要我们做好充分准备。这是提高我县知名度、把企业推向国际市场的极好机会,也是我们扩大开放、招商引资的极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昨晚我想了一下,让他们视察的单位、项目和具体准备工作,咱们一项项落实。”说着打开本子。

    “参观农业项目,新官镇万亩油菜丰产片。四月正是油菜的盛花期,是很好看的。现在要突击再抓以下几方面的工作:一是彻底搞好清沟理水;二是每亩再追施10公斤复合肥,现油菜正值营养生长期,这不光是为让人看的,也有利于增产;三是把丁坪村头一公里的机耕路和田间小路修好,与大公路相接,让他们在那儿下车,往油菜地里转转。”说到这里,卞前面对赖常、蒋天化说:“这项工作,我看由新官镇吴镇长抓落实。”赖、蒋二人都点了点头,“老吴有困难吗?”吴镇长立即表态:“没问题,只是有些户,刚过年手头紧,拿不出钱买肥料。”“有困难的户,临时由信用社贷点钱嘛。”吴镇长再没言语。

    “省委指定要视察大树村的居民点和甲鱼养殖场。”韩大军站起来说:“参观甲鱼养殖场没问题。只是还有两公里的土路,汽车一过,尘烟滚滚,有碍观瞻。”卞前说:“突击建成水泥路。”“买水泥要钱,现在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现钱来!”卞前对蒋天化说:“蒋总,先赊账,从青岩水泥厂拉水泥,钱以后再说。”蒋天化忙答:“回头我同刘厂长讲讲。”韩大军见今天卞书记事事拍板干脆,显得财大气粗,便借机狮子大开口地提出:“参观养殖场,就要路过食品加工厂,由于缺乏流动资金,春节后食品厂还未开工生产,卞书记能不能给300万元贷款,不然人家来了工厂关着门不好看呀!”卞前毫不犹豫地说:“行!给100万元开工生产。”这时赖常也纳闷了,没有征得银行同意算得了数吗?韩大军却喜不自胜,想不到企业生产正面临着“严冬”,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岳王庙仿古一条街还有200多个门面关门闭户,有场无市显得很萧条,要让它繁荣起来。请财贸办在四月组织一次庙会,商业、供销各公司负责把东面一排门面打开;工商局动员一批个体工商户把西面一排门面打开,一律自带商品,自来人员于月底前开业做生意,镇上施行优惠政策,暂时不收租赁费和管理费。没什么困难吧!”供销社的赵主任较会看领导眼色行事,立即响应说:“卞书记,没问题,我们包50个门面,叫各公司和附近几个乡的供销社各来一负责人带队,一家包几个门面,这也是扩大销售的好机会。”但商业局张局长有点儿为难地说:“从公司到基层商店都承包了,叫他们搬到这里来营业,怎么个说法?”工商局赵局长对此举甚是反感,显得有点儿不识时务地接着说:“把城关镇和别处的工商个体户硬性搬到这里来经营,还没这样干过。市场是随经济发展自然形成的,用行政命令去制造市场繁荣,那卖的人多,买的人少,没生意可做,赔钱谁负责呀?”卞前听着听着来火了,站起来指着他俩说:“这点儿事你左一个困难,右一个困难。你们只看到一点儿蝇头小利,不懂政治,不顾大局。这是关系到全县改革开放的大事,各部门都应为西洲县争光。谁要丢了我的脸,我就撤谁的职。在月底前都给我开门营业,不管你们赚钱赔钱,都要给我坚持一个月……”这时吓得两个局长再不敢吱声了。财贸办的余主任说:“卞书记,这件事会后我们具体研究,保证按你的要求开业,决不给县里抹黑,请你放心。”赖常也连忙打圆场说:“这件事就让财办具体落实吧。”

    卞前说:“那好,散会。”并指着赖常、蒋天化说:“你们留下,咱们还商量个事。”待大家走后,卞前对他俩人说:“昨天与市委覃书记已谈好,支持我们1500万元流动资金贷款,要尽快让青岩水泥厂和棉纺厂满负荷生产。积压的水泥由市里分派各建筑工地拖走,你们两个下午就去市里找覃书记、王市长落实这两件事,我下午还要与孟主任研究汇报材料的问题。”这时赖常才明白,为什么卞前很干脆地答应韩大军100万元的贷款,原来他手里有了尚方宝剑。

    晚上十时许,赖常从市里赶回来向卞前汇报说:“我从下午跑到晚上,找到市领导和市工行、农行的行长,他们已接到省行领导的招呼,为支持这项特殊任务,签应各给600万元短期贷款,要三个月后归还,明天调动资金,下个星期到位。”

    卞前说:“三个月就三个月。”他想,贷不贷由你,还不还由我。只要把资金打到我的账户上,主动权就握在自己手上了。

    赖常继续说:“青岩水泥厂积压的水泥明天由管基建的伍市长召集城建、交通、水利、建委等有关单位协调,把水泥任务分下去。他说,这是覃书记交待的硬任务,保证完成,他要蒋天化留下参加明天的会。”

    卞前说:“很好,两件大事算落实了。老赖,还有件事,你叫财政给宾馆拔点儿钱,搞些必要的添置和生活物资的准备。因为他们一来,连陪同人员、新闻记者、保卫和交警约有100多人。据省里来检查的人说,总统套间的床铺和沙发都太软,不适合上年纪的人。说要换什么催眠床,什么牌子的沙发,我记不准,一套要四五十万元,还要开车到广州去买。吃的就准备些山区特产、野生甲鱼、野鸡野菜、竹鼠竹荪,突出本地特色。再准备点儿好酒、好烟,那些名人不一定吸烟喝酒,可是要打发那些随行人员。”赖常说:“要多少钱?”“袁经理估算了一下,至少100万元。”赖常有点儿为难地说:“那先给70万元吧。”“也可以。”他俩商量:这段时间把其他事先放一放,要集中力量抓这一特殊接待任务的准备工作。赖常说:“幸亏按你的意见,我们‘两会’在春节前开完了,不然挤在一块儿,真要忙得焦头烂额了。”

    (四)

    老马自得到两位行长的承诺后,便在家一天盼一天。三月份过去了,莫说未见新官镇还款的动静,连不能兑现承诺的解释也没有。中间几次打电话找卞前、赖常、蒋天化,从电话中传来的回答都是“人不在”、“找不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原本对两位行长的承诺就有点半信半疑,现在证实了又是谎言,又一次使他极度愤懑,无限痛苦,又感万般无奈。令他百思不解的是,现在有些人怎么变得这样,真不可思议。

    他整日在家中闷闷不乐,食不甘味,夜不安寝。老伴儿叶枫一再安慰他说:“身体要紧,现在这种事情多哩!不要过分自责,把老命搭上不值得。”从来不相信命运的老马这时却说:“莫非这就是西方人说的‘这是上帝的惩罚。’可我一生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为什么上帝派两个魔鬼来惩罚我呢?可见,上帝也有不公平的时候。”老伴儿说:“契诃夫不是说过,美好的人啊!我是爱你的,可要警惕啊!”俩人正说着话,这时方音来到老马家。他一方面对卞、蒋等人欠债不还、无法兑现群众集资款,思想压力很大。另一方面对这位老领导,对此事过于自责,终日郁郁寡欢,有损健康感到担心。他最了解老马一生无负于人的做人原则,对自己的承诺是不惜一切代价、不遗余力努力兑现的。他多次听说老马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未抓一个右派和批林批孔时保护干部的故事;也曾亲眼看到老马为水淹的灾区亲自跑粮食局、农行落实粮食和贷款的事。他答应别人的事总是每日挂在心头,一直到完全落到实处他才放心,从不失信于人。他退下来后,感到一生既不欠别人的政治债,也不欠别人的经济债,本来是心地坦然,心无遗憾,安然的休息,谁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所以,方音虽然思想上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在老马面前,他还是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焦急而劝慰这位老人:“这事主要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你老只是介绍我和他认识,你老不要过分自责。这事虽然现在未了,经济形势一好转总会好的,你老不用管了,我会直接找他们的,我来不是请你老人家催债的,而是来看望你老人家的。”

    老马对着老伴儿和方音说:“借债还钱,天经地义。旧社会北山乡里有个习俗,凡欠了债的人,哪怕你只欠一升米,也不得在乡里的红白喜事中担任司仪、主祭之类的角色,免得给主家带来晦气。各家的堂屋最显眼的位子叫主位,欠债的人不能就坐,否则就有辱主之意。”徐大姐和方音听了后笑着说:“这是旧理旧俗了,现时行不通了。”“周总理说过‘中国人说话是做数的……’”叶大姐向着方音说。“他呀!满脑子的老传统,难怪女儿也说他是‘原版马列’不合时宜了。”

    老马依然不愤地坚持说:“做人总要讲点信用吧!古人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方音笑着说:“现在官场只有利用,哪还有什么信用啊!”方音仍在竭力劝慰这位老人,对当前一些事要看得惯,不要过分耿耿于怀。老马更是奋然地站起来说:“那不行,明天我再去找他们去。”方音忙着劝解说:“你老这么大年纪了,老是来回这样长途跋涉,对身体不好,实际去了也不一定起作用,这事你老就不要操心了,由我和他们交涉吧!”再三劝阻无效,老马执意要去,并说:“他们再不给钱,我就死在那里。让我以身殉义吧!”到了这个份上,方音思索了一下说:“马老,你非去不可吗?这样吧,我亲自陪你去,咱讲好一条,到那里由我和他们谈,你老就甭管了!”老马答应后,方音说:“这两天,让我把公司的事处理一下,大后天我开车来接你。”他们这样商定后,老马临上路前还写了一首自嘲绝句:

    儿时观剧白毛女,

    最恨无赖穆仁智。

    老来竟演此角色,

    心中苦涩有谁知。

    (五)

    江南四月,正是春浓似酒的季节。新官镇今年的春色显得格外壮美,因为这是一个不平常的春天。尽管中央领导视察的消息被一再强调保密,还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在全镇和县城被传得沸沸扬扬。届时,一清早全镇已万人空巷,拥向街头翘首以待,争观中央部长领导人的风采。

    上午九时,在警车开道的鸣笛声中,一行十多辆车呼啸而至。警车后是一辆皇冠轿车,其后是三辆中型日本空调车。第一辆车乘坐的是中央领导夫妇,由省委书记、省长陪同;第二辆是随中央领导视察的省里部委陪同负责人;第三辆是中央和省新闻单位记者和随员,其后是工作人员和警卫人员。中央领导见到两旁欢迎拥挤的人群,便把车窗打开,向群众微笑招手致意,这时,满街爆发出经久不息地阵阵掌声和欢呼声。

    在三个多小时的参观过程中,由卞前亲自带路,边走边介绍情况。在这里中央领导一行人看到了金光灿灿的万亩油菜田的丰收景象;看到了青岩水泥厂,满负荷生产、产品无积压、产销两旺的景象;看到了大树村农民居住的别墅,王会计家的大彩电和时髦家俱以及农民富裕的情景;还看到了仿古建筑商业街,店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市场繁荣的景象。中央领导一行不住地点头称赞,也使陪同的省市领导感觉很有面子。

    白鹭洲宾馆三楼会议室经过一番布置,改成两行长条形半圆桌式、中间放着三盆鲜花,有点儿像国际谈判会议的形式。下午三时,中央领导来到会议室坐上方中间,左有省委书记,右有省长陪同,县里领导和农村支部书记坐其对面,在其后三排是省市里部委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参加座谈会的有卞前、赖常、蒋天化和大树村支部书记韩大军,还有两人穿着旧式中山装,头上裹着白布头巾,脚下穿着草绿色半胶鞋,完全是山里人的打扮,在会场上引起不少人的注目。经县委书记卞前介绍:一位是西峰乡东峪村支部书记高玉亭,一位是长岗乡西沟村支部书记张道明。中央领导热情地与两位从山区来的支书握手。他俩不知是第一次见中央领导心情紧张使然,还是另有隐因,总是低着头,不敢昂首正视在场的众人。大家也没在意,只有韩大军心有疑云地老盯着他俩,似不明白,又似有所悟。他俩没敢笑出声来。会上,省委李书记先让卞前将全县经济发展情况做了全面汇报,接着,蒋天化汇报了“以工兴镇,以法治镇”的经验。当讲到全镇乡镇企业产值去年达15五亿元,比上年接近翻番时,中央领导说:“增长这么快,有水分吗?”对这一敏感问题,李书记忙插话:“对乡镇企业的数字,我们专门派了几个工作组进行核实,数字基本属实,多报的也有,少报的也有。数字增长这么快,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统计口径有些变化。过去私营个体这一块没有统计在内。二是价格。乡镇企业都是按现行价计算的,这样数字就大了一点。”中央领导似有所悟,再没有讲什么。其后,东峪村支书高玉亭谈了他们村过去刀耕火种搞粮食,结果是种一靴筒,收一皮鞋,常年不得温饱,前几年利用“高山出好茶”的优势种植茶,以茶换粮。茶园实行密植收益快,“一年栽,两年采,三年过一百(斤)”。去年全村每人平均产茶两担,人均收入过了千元,脱了贫,走上了致富路。西洲村支书张道明汇报了他们村如何利用盛产楠竹的优势搞加工业,由穷变富。他说:“过去只卖原竹,一根只卖几块钱,前几年加工垫子、凳子、桌子等各种用具,去年还办起了竹地板加工厂,这样,一根竹子通过加工可卖到18元,提高了附加值。去年人均收入达到1500多元。”他们同时讲道:“扶贫不能沿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观点,无论什么地方都强调人均产粮400公斤。要用商品经济观点来引导扶贫,发挥本地优势,发展特色经济。前者越扶越贫,后者才能脱贫致富。”中央领导对两位村支书的汇报很感兴趣,连连点头称赞说:“说得对,讲得好。”还向省委李书记和卞前说:“你们县里基层干部水平不低呀!”最后,中央领导充分肯定了西洲县的工作成绩,并对如何加强农业问题做了重要指示。座谈会在掌声中结束了。

    散会后,蒋天化把韩大军和那两位村支书带到房间内休息。这时,韩大军见无外人,便对两位支书说:“你们二位今天的戏演得很精彩,佩服!”原来那位被称为东峪村支书的是县里管农业的田副县长;那位被称为西沟村支书的是县农村工作办公室的刘主任,他俩齐说:“你别逗了!我们都紧张得出了一身大汗。昨天晚上,卞书记临时把我们找来,说东峪和西沟两村的扶贫点是你们亲自抓的,情况熟悉。现在时间很紧,山高路远来不及接他们了。你们俩稍微换换装,就代替这两个村的支书汇报吧!”韩大军对田、刘二位开玩笑说:“你们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噢!”他俩本来在县里也是以口才好著称的,便拉开腔调说:“臣有下情回禀,臣非自愿,而是奉命不得已而为之哟。”蒋天化忙说:“别开玩笑了,卞书记交待,没事了,吃了饭你们都可以回去了。”他们齐道:“不吃饭了,这身打扮实在很别扭。”韩大军忙说:“你们赶紧走吧!不然一会儿朝廷捉拿钦犯的来了,你们就走不成了。”他俩回嘴说:“我们走了,你就不怕放走朝庭钦犯,吃罪不起吗?”说罢,他们俩出门乘车一溜烟地离开了宾馆。

    为迎接中央领导的这次视察,西洲县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准备,从参观到听汇报,再到座谈会确已做到滴水不漏,未出一点儿差错。不仅中央领导满意,省委领导也非常满意。这使卞前不仅感到如释重负,而且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踌躇满志,喜上眉梢。一个县委书记还有什么比得上中央领导的表扬更值得庆幸和骄傲的呢。

    (六)

    老马和方音乘坐的奥迪轿车从省城直奔新官镇。从很远处就能眺望到屹立在镇口的雄鹰展翅大型雕塑和闪闪发光的不锈钢栏杆。他们一进镇,从车窗中见到满街的人群,在四散各归家门,不远处有一位警察在维持秩序,他们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当车驶上轿头,欲往白鹭洲宾馆时,汽车被武警战士挡了回来。他们只好将车调头驶进镇政府大院。

    镇政府大院内静悄悄的,只有两位男青年值班,他们一见是老马来了,先给蒋天化打了一个电话,一位青年便出来向老马说:“有中央领导来视察,省委书记、省长都陪着来了,现在都在白鹭洲宾馆。蒋书记说了,只好委曲老领导先到镇上招待所休息。”

    镇招待所与镇政府在同一条街上,出镇政府大门往西走不远就是。当街五层楼房,有个小院,后边是两层楼房,带卫生间,前几年也是镇上用来招待重要客人的,只是白鹭洲宾馆开业后,重要的客人都过那边去了,这里便对外营业。这位青年小伙子把他们带到这里,安排好住处,让经理准备中饭,并告诉老马和方经理,蒋书记说那边下午开座谈会,请老马先休息,散会后来看你。小伙子交待后就走了。

    老马和方音还有司机吃了中饭就休息了。老马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起来见方音闭门熟睡,便独自走上大街。从十字街口转弯,向通往河边的一条街信步漫行,就走到了河边的水闸门口,闸门只在涨大水时才关闭,平时开着便于行人进出。这是上世纪60年代他任县委书记时建的,上边他题写的“新官水闸”四个大字虽然字迹有些斑驳,但仍依稀可见。他从这里登上大堤,在大堤上顺河逆上走向郊外。田野里金黄的油菜、陌头婀娜的杨柳,这浓浓的春色好像没有引起他的兴致。他一边走一边低头思索“怎么这么巧,可能又是白跑一趟。”他对来往的人既不看一眼,也不打招呼,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出五华里,便在河道大转弯处停下来。他对这里是那么的熟悉,早年防汛时日夜在此来回奔,他记得,原本这里大堤外有一大片洲土,一大片护岸林,怎么不见了?对着剩下的一片沟沟坎坎、斑驳淋漓、裸露荒芜的黄土,一个人在不解的发怔。这时一个人从其背后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转过身来,稍为定一定神忙说:“是你呀,乔老爷,在这里能遇见你,我真高兴!”“我随你身后走着,早就发现是你了。”

    乔老爷本不姓乔,名叫柴樵夫,人们戏称他”乔老爷“。上世纪60年代,老马任县委书记时他是县一中的校长,办学办得很有成绩。1965年西洲一中的应届高中毕业生全部考入大学,甚得老马赏识。“文革”开始,大学生来县“点火”的也就多了。学生们令他们一同挂牌游街时,老马对柴说:“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柴此时只是无奈地摇头。文革中,县一中被工厂所占,文革后,柴仍任一中校长,为恢复一中昔日胜况,四处向人求助。也曾找到时任专员的老马,当时行署刚恢复,老马停建了办公楼,拨150万元给西洲一中,令柴校长感激不尽。他俩都喜欢舞文弄墨,私交也甚融洽。前几年柴樵夫虽已离休,仍被奉为名誉校长,他离休移居新官镇老屋场居住。今天也是出来踏青郊游,无意中与老马相遇了。

    “你大概在问那片护岸林哪去了?”柴樵夫针对老马的疑问回答说:“都填进窑眼了,镇上在前边建了一个大砖厂,把树砍了,取洲土烧砖。原来以为洲土每年可淤起来,谁想到,上游大型水电站建成后库容量很大,一般年景发电,水下来的都是清水,含沙量很少,除了大水泄洪才是浑水,加之树砍了挂淤也就少了,待不了几年,土也没了,树也没了,砖厂自然也就没了。”老马听了气愤地说:“怎么能这样干呢,这不是遗害子孙吗?”柴樵夫说:“现在有的领导就是急功近利,短期行为,子孙、未来,对他们来说不在这里,而在市里、省里,甚至北京。”他以惯有的幽默嘲讽的回答后,连忙说:“老领导,多年不见了,到我家去好好聊聊。”俩人便转身往回走。

    (七)

    柴樵夫的家住镇西郊边上,他的老屋在街上,因扩街搬迁至此。新修的五间平房,平时无人居住,只是过年过节孩子们回来住一住。屋后几株水杉树已高出屋顶,屋前有花圃,还有一棵大樟树,显得庭院深深,老俩口便在里过起了隐士生活。老马一进院便说:“你这里像世外桃源啊!”柴樵夫说:“我只是闹中求静罢了。”说着话,俩人进了书房。柴樵夫忙呼老伴儿黎明上荼。她一见老马便说:“真是稀客。难得相见,今天就在这里吃晚饭,你们两个老伙计好好叙谈叙谈。”柴樵夫忽有所发现地说:“好!我把老县长也叫来,咱们一起聚聚。”说着,便给朱同年打了个电话,同时他又给镇上招待所打了个电话,告诉老马不回来吃晚饭了。约一刻钟,朱同年来到这间温馨的小书房。他们见面后相互望着双鬓的白发,朱同年说:“君老,臣也老了。”老马说:“你们天天在家干些什么?”朱说:“一张报纸看半天,快活似神仙。我们知道,你为镇上那笔款的事来过多次,因为县里接待领导,为避嫌,不好去宾馆看你,真是近在咫尺无缘相见啊!”

    柴樵夫的话匣子一拉开,便用毫无顾忌又带有调侃的味道说:“我说,老领导,你是智者千虑,也有一失。一个下台的省长,斗不过一个台上的乡长呀!”并对着朱同年笑着说:“咱们的老领导人生这台戏,想不到最后演起穆仁智来了。”老马也笑答:“按现在时髦的话说,这就叫尴尬人生,或者说人生无奈吧。”他们俩齐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请你找资金吗?”老马摇摇头,表示不解。

    “当时青岩水泥厂扩建项目,银行给5000万元贷款,他们挪用了1000多万元修建白鹭洲宾馆,结果两处都成了半拉子工程。找银行增加贷款,省行坚决不同意,银行一时实在想不出办法,他们忽然想起你,说你有个老部下,新任省建设投资公司的老总,才请你先来看这里的变化,显示一下经济实力。的确,新官镇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很快,变化也大,可是这几年他们把摊子越铺越大,到处搞个人‘形象工程’,搞全省第一、百年不落后的工程,搞得内部负债累累,老百姓不堪重负。”

    “先说负债累累。你知道他们占用了多少贷款?大树村是2亿多元,镇办企业大洲富民集团公司占用贷款8个多亿。过去,农业学大寨培养了一个大队的高产典型,不过是每亩田照顾20斤尿素的指标,现在树立一个村的经济发展典型,国家要拿出上亿元资金才行。”

    “那么,银行就不催他们还贷吗?”

    “他们从来就是只贷不还。一位大款不是说,种田不如办厂,办厂不如贷款,贷款不如不还。银行拿他也没办法。莫说还贷,年年利息也没还,银行没办法。比如今年欠80万元利息,就再贷l00万元,收回80万元利息,这100万元就转为第二年贷款基数。就这样,他就永远不还,银行也就永远贷下去。

    卞前对银行收贷常讲的一句话:要钱没有,要厂拿走。其实,银行里有的人也得了他们的好处,不仅常来白鹭洲度假,还请他出国旅游。所以,现在的领导借钱比赚钱的本事大。谁能从银行贷到款,谁就算有本事。贷款越多,本事越大,政绩也越大,高升的希望越大,机会也就越多。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杨汇泉,男,山东人,历任湖南省南县县政府干部,桃源县、澧县县委书记,常德地委副书记,常德行署专员,湖南省政府副省长,湖南省政协副主席。曾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湖南日报》等多家报刊发表诗词、散文、小说300多篇(首)。出版诗词散文集《芷兰集》、《湘江北去》、《遥远的美丽》等。其中《芝麻餐馆》一文获第六届报纸副刊作品一等奖,《母亲坟前的忏悔》获全国大型系列丛书“永恒的母爱”征文散文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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