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迷途(中篇小说)
来源:中国贸易报
■杨汇泉
(上接4115期L3版)
咱们乔老爷对此曾大发感慨地作过一首诗:
老爷欠债最风流,
有人宴请有人求。
身后是非谁管得,
昂然竟自觅封侯。
“老班长!我们那时搞经济工作,失策的就是不敢多用贷款,不懂得银行贷款是可以不还的!”
“再说,老百姓不堪重负。大前年搞新官镇开发区,全县每人集资10元,去年,全省运动会在大洲市开,县里争取了篮球比赛项目放在新官镇举行,要新建一座体育馆。为此,全县每人又集资10元,群众为这些形象工程出的劳力还不算。县里集资办大项目,出大政绩;乡里就集资办小项目,也要出政绩;村里还要集资办学校,加上各种提留款,农民每人每年负担都在150元以上,占农民人均收入的10%以上,有的竟达20%,就连国家职工也叫苦不迭,全年12个月拿到10个月的工资就不错了,今天希望工程,明天是献礼工程,后天又是‘支援某重点工程建设’,一弄就是县级干部300元、科级干部200元,职工100元。有的干部讲,‘我们靠这点儿工资养一家老小,这也是实情。”
“去年,仅新官乡镇企业产值就有15个亿,按3%的利润率也有5000万元。他们一不还贷,二不还债,三不还群众集资款,还年年向群众集资,钱都干什么去了?”
“现在乡镇企业产值的数字你信吗?那时西洲大曲酒只有38度,里面有很大的水分。前几年,镇办企业还有些利润,由于单纯追求产值数字的翻番,就盲目扩大规模;遇到市场疲软,产品销不出去,企业用的一些人都是亲连亲、友联友,成本年年升,利润年年降。就拿水泥厂来说,年产8万吨时,每年还有一两百万的利润,扩产到24万吨时,产品积压,生产干干停停,去年还亏损。棉纺厂从前年就开始亏损,全镇的企业去年盈亏相抵还要亏损。但是,他们花钱的欲望比挣钱的欲望还大!县里一年的招待费,出国、捐赠费和白鹭洲宾馆的费用,县财政一年要补贴200万元,集团公司补贴100万元,别看表面上生意红火,实际很多人吃、住、玩都不花钱,临走还带上好烟好酒。县里在省城以富民集团公司的名义设了一个办事处,在最高级的宾馆玉楼春酒家常年租一个大套间、三个标准间,仅租金每年就是100多万元。每逢双休日、节假日不是请金融部门,就是请新闻单位,或组织人事部门的人吃饭、唱卡拉OK,这里每年县财政也要补贴200万元,其余由富民集团公司包了。总之,一年县里用于接待、请客送礼、拉关系的费用在1000万元以上。他们还大慷公家和人民之慨,捐赠希望工程100万元、省运动会100万元、光彩工程、献礼工程等,这几年光捐赠也在上千万元。”
“自己没钱,还搞什么捐赠,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老领导,这里的学问你就不懂了。每项捐赠活动都有省里一位领导挂帅抓,你在那项活动中捐上一笔款,就是对那位领导工作的支持。而且一登报,得到社会舆论的好评,提高了自己的知名度,也提高了社会地位。”
“他们的对外开放、招商引资怎么样?”“这不是把你这‘大商’招来了吗!提的口号满响亮,‘只要来西洲,一切都从优;只要来新官,一切都好办。’他们又是在深圳自办招商会、组团参加香港招商会,又是到东南亚、西欧考察。回来就说签定了意向合同,结果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前几年与江苏合资扩建棉纺厂,那边来了一批设备,我们这边配套资金跟不上,形不成生产能力。这两年,棉布、棉纱市场又不景气,人家把人都撤走了,丢下的设备也不要了。省城老字号一条龙餐馆在镇上开了分店,开始生意还红火,以后镇上各部门有些人吃饭不给钱,又加上各种摊派多,人家不堪重负,去年关门了。”
柴樵夫对老马说:“你现在如果是省委书记、省长或管党群的副书记,卞前早就把省建设公司的钱全部还清了。”
“那是为什么?欠债还钱,这与官大官小有什么关系?”
“太有关系了。卞前这种人最怕的、最想巴结的是对他升迁起决定作用的人。你对他的地位、前途毫无影响,也就毫无利用价值,所以你就是两腿跑断、电话打烂也懒得理你。”
卞前他们对于拉关系很有一套独有的关系学。第一是刚才讲的,对自己升迁起决定作用的;第二是对自己升迁起参谋作用的;第三是对他升迁起辅助影响作用的。
“你俩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老班长你忘了,西洲县除了书记、县长外,那些大小头头,连蒋天化、于洪水和富民集团公司的会计、出纳都是我的学生,也都是老朱的部下,他们对我们两个老头子还是讲实话的。许多同志对卞前的做法也很有意见,他们来看我们时也发牢骚。”柴樵夫话音一落,朱同年接着说:“你不记得了,县工商银行行长是我儿子,上次他帮卞前骗你,回家后我骂他为虎作伥。他说实在没办法,书记、县长都让他那样讲,不敢得罪。以后有机会,我当面向马伯伯道歉。”
他俩一席话使老马觉得既像醍醐灌顶一样豁然明白,又像风透肌骨一样毛骨悚然;既对自己被利用、上当受骗无限悔恨,又对他们肆无忌惮、不择手段争名争利无比愤懑。老马在柴樵夫家吃完晚饭回到镇招待所已是晚9点多了。只见司机一人在屋里看电视,司机说:“方总让蒋天化喊去,还没回来。”
(八)
下午六时半,白鹭洲宾馆座谈会散会后,蒋天化送走那两位“支书”,便奉卞前之命回到镇招待所。一听方音说老马到一位老同志家吃饭去了,他心中明白,不是老县长家,就是老校长家,便说,那我们也吃饭去,就在招待所里加司机三个人一起用餐。席间,因司机在场,没有多谈。饭后,司机回房休息,蒋天化便邀方音到总公司大楼他的办公室商谈。办公室在七楼,有三间,装修得很豪华。蒋天化忙招呼方音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便在方音身旁坐下,从兜里掏出中华牌香烟,两人各点燃一支,便开始了一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极不愉快却是异常坦然的谈话。
“蒋总,你们未免太不讲信用了,按合同,这笔集资款六月就到期了,本息要全部偿还。面对2000多储户,让我怎么交待?第一年的利息400万元你们没付,由我们公司垫付的;第二年的利息400万元你们又没付,只好欠着,储户已强烈不满。国务院规定,坚决制止乱集资。如到期本息不还,我们都要负法律责任,按新修订的《刑法》,要处五年以下徒刑。”方音近乎哀求地说。
“方总,我们俩之间可以坦率地说,别说在两个月内,就是今年内让我偿还本息3000多万元,就是把我剁成八块也拿不出来,就是叫卞书记举全县之力也拿不出来。只有说声对不起朋友了!”蒋天化边吸烟边微笑着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们借钱时讲得那么好,说青岩水泥厂一年光利润就有2000万元,你们书记还拍着胸脯说,到时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还这笔钱,绝不让方总为难,不让老马为难。言犹在耳啊!”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情况变了,原来预计一吨水泥的利润至少有100元,现在基建压缩,银根抽紧,水泥卖不出去,生产停停干干,连本儿也保不住。谁能料到形势变得这么快,也不能完全怪我们不讲信用!”蒋天化振振有词,且越说越带气,好像不是他欠债,而是别人欠他的一样。
“你们集团公司去年产值15个亿,县财政收入也有1亿多,怎么几千万就拿不出来呢?我不相信。再说,3000万元一下子拿不出来,2000万元总拿得出来吧。快三年了,一个子儿也不还!我看你们是存心赖账,搞诈骗!”方音带着质问的口气说。
“方总,别把话讲得那么难听。《红楼梦》里王熙凤讲得好,‘大家有大家的难处’。前两年有利润还拿得出钱来,可是后来又上了新的基建项目。去年以来,棉纺厂亏损300万元,砖厂又是季节性生产,水泥厂只为保本,食品厂只保工资,我从哪里拿钱。现在连国营大企业的经济效益都不好,何况我们乡镇企业了,这一形势你方总不是不清楚。”蒋天化在这里只强调企业效益不好,却隐瞒虚报的数字。
“你们有钱扩大街、盖大楼、建体育馆、修仿古一条街,还有钱搞捐赠,就是没钱还债,这是什么道理?”方音气愤地揭露他们借钱时就没想还钱的动机。
“方总,不要激动!我不是讲前两年的钱已经投进去了嘛,上了新的基建项目,现在没有办法再变成现金。如果你能把它卖了变成现金就都给你。”蒋天化仍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时至今日,你们总得想想办法,不能眼看着让我进法院吧。我个人受审事小,群众闹起来事大,到时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办法我想了两个:一是你与各家银行熟悉,能否给我们搞3000万元贷款,我们承贷,钱直接划到你们账上。”方音连连摆手说:“根本不可能。现在中央贷款指标是点名直接贷给有效益的大企业,玩空手道的贷款不行了。”“贷款不行那就把债券滚动发行。”“这是高负债融资,要滚到何时?”蒋天化一副无赖加政治掮客的神态,似乎还很欣赏自己的幽默回答。日本八佰伴破产时老板在债权人会议上含泪说:“我非常对不起大家,恩将仇报了。今后我将以毕生的精力偿还债务。”可是我们这位老总却无一点愧色,把有助于自己的债权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置于死地而无悔。这使方音气愤之极:“你就不怕我上法院起诉你们?”蒋天化大笑说:“起诉?你想想看,省报刚发了《向新官镇学习》的社论,是中央部长领导肯定和表扬的单位,省委能让你把我推到被告席上吗?退一步讲,即使法院受理,从审理到判决,你要耗费多少财力和精力。现在打官司,也是打关系,关系不到难讨公道。所以现在债务多多,诉讼寥寥。再退一步讲,即使法院判决应该归还,其实不判决,我也承认应该归还。我不是不还,而是没钱,法院判决也判不出钱来。马克思说:在一无所有的地方,皇帝也失去权力。不是吗?”
方音这时气得讲不出话来,只在不停地吸烟。其实,话讲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沉默片刻,蒋天化忙站起来说:“方总,你也不必过分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省里的集资款还不了也不只是你一家,省教委集资大学教授的钱到沿海炒地皮到时还不出来,还不是由省政府用贷款解决了。所以你就放宽心吧!”方音对蒋天化的安慰更是反感,便一声不吭地拿起皮包走出富民集团公司大楼。
方音回到招待所把自己关在房里,愤怒、悔恨、气恼一齐缠绕着他的思绪。他知道,如果把与蒋天化的谈话如实向老马汇报,会把老头子气死,且于事无补。他深悔当时自己过于相信西洲县委的承诺,还把老马也牵了进来。虽然老马牵线,当时只要自己向老马讲清事情的风险性,他知道老马不会勉强他的,也不会对他有意见。事到如今,连老马也不得安度晚年,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知道,想要让新官镇归还这笔资金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后果是什么?群众到时要兑现,这是一块钱也不能少的;又没有资金填补,必定会出现群众围攻公司的事情发生。摆在自己前边的撤职、受审、判刑都是可能的,这个苦果只有自己吞下了。事已至此,再让老马催债也只有损他老人家的身体健康,且无济于事,与其两人痛苦,不如自己一人承受。还是先骗老马明天返回省城。想到此,他敲开了老马的房门,强装无事地说:“今晚我和蒋天化谈好了,最近省乡镇企业局给他一笔周转金,还有一笔省财政拨给他们去年建体育馆的补助金,钱已到位,立即就拨给我们。明天吃了早饭我们回去吧。卞前一直在接待中央部长领导,脱不开身,明天还要陪同领导前往西山自然保护区,参加中央部长领导召开的县委书记座谈会,他让我转告你,就不来看你了。”
老马仍不相信事情会这样顺利,便说:“他们不会是骗你吧?”“不会!省乡镇企业局和省财政厅的通知我都看到了,中央部长领导这次来视察,更会引起省里的重视,还不重点支持他们呀!”“那好!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第三章
(一)
春去秋来,转眼年末将至。老马在自己的住所按照离休后已养成的生活习惯,早晨六时许起床,在院中散步一小时,洗浴后吃早餐,九时老伴儿带小保姆上街买菜,他便一人躲在书房里看书看报。今天他在翻阅昨天办公厅送来的一叠文件中看到了一份省政府内部情况通报上有这样一条简讯,《集资到期不还,引发社会骚乱》引起了他的注意,便拿起来细看内容:省建设投资公司在1993年春发行三年期企业集资债券,至今年六月底已陆续到期。从五月初,购买债券的居民已三三俩俩找到公司兑现,群众等了半年,仍无兑现消息。11月25日,在持券大户周大盛和郑三泰的带领下,50多户债权人到公司门前,手持债券大喊:“还我的血汗钱。”“政府不能欺骗老百姓。”不到一小时,几百户持券者闻讯赶来讨债,这时围观群众已达1000多人。愤怒的群众撞开了公司大门,冲上二楼,砸了办公室的桌椅、文件柜和门窗玻璃。公司人员因怕挨打都躲往别处,总经理方音10时打电话报告省政府办公厅,11时徐副省长和市里的汤副市长赶到现场向群众做疏导工作,市公安人员也赶来维持秩序。徐副省长当面向债权人表态:一是群众集资款本金在春节前保证偿还;二是利息按银行三年期的利率,待清理公司财务后于明年上半年偿还。高额利率是不合法的,不能执行。三是对该公司未经批准进行非法集资案件一定严肃查处。群众听到徐副省长的表态后陆续离去。公司总经理方音已被停职反省。
老马在《内部情况通报》上见到这一消息后才明白,方音在新官镇讲的话是为了安慰他的假象,问题远没有解决。他日夜耽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心中骤感沉重,愤怒,懊悔、内疚、惭愧之情一并涌上心头。他一下子瘫在沙发上,不停地自言自语:“是我害了他。”这时老伴儿回来,见老头子斜歪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还在说着:“是我害了他。”文件、报刊散乱在桌上和地下,一时吓坏了,连忙把老马扶起来,端茶让他喝了两口说:“又出什么事了?”老马忙捡起那份《内部情况通报》向老伴儿一甩,“你看看!”其实老伴儿几天前就听到了这一消息,只是怕他生气没敢告诉他。叶枫把那份简报大致看了一下说:“就这事,我看这一闹就好了,看省委、省政府怎么办。方音集资的钱支持了乡镇企业。新官镇成了全省乡镇企业的先进典型,还为省里争了光。他自己又没用一分钱,怕什么!你更不要忧心忡忡,你又没从中得到一点好处,又不是借给你的亲戚朋友,你背的什么债,又负的哪份罪。你没读过普希金的诗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好好保养身体。”老伴儿竭力地安慰和开导并没有减轻老马内心的负罪感,他不时在念叨: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
几天来,老马内心的负罪感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上,他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并叮嘱老伴儿不要打忧。他一会儿呆痴地坐着,老泪在眼眶里滚动,一会儿坐在桌前写写画画。老伴儿了解他倔强的性格,心想,让他自己想想就通了,也就没有打忧他。第三天,老马突然告诉老伴儿:“我今天再去一趟新官镇。”叶枫再三劝阻无效,但她不放心,便说:“好,我陪你去,那里还有老姐妹,去看看。”老马再没坚持,便答应了。叶枫便与老干部办公室联系车,她不知道老马这次去干什么,但预感到有不寻常的举动,怕老头子干出什么蠢事来,还特别叮嘱让老干部办公室的小刘陪同去。
上午九时,他们三人乘的奥迪车驶出了省城。老马坐在后排右座,将身后仰,一语不发,看似闭目养神,实际在思索着他要采取的举动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他想,这次到新官镇打算在那里不吃不喝静坐,他们不给钱,就在那里一直坐到见马克思。新官镇是他从北方来到江南人生的起点,也将成为他人生的归宿。他想到,自己一生没有死在旧社会饥寒交迫中,没有死在枪林弹雨的南征北战中,没有死在文革动乱中,竟然可能会死在因受骗而害人、自己难以承受良知的谴责中。真是人生难料,莫非这就是生死由命吗?他又想到过去在工作中曾做过多少请愿、静坐和绝食人的思想疏导工作。万万没料到,自己晚年也学了他们,走上向当权者静坐绝食的路。他这才体会到人们请愿、静坐绝食、游行示威是在极大痛苦和绝望时,抑或在生存困难的挣扎时,抑或在对待不公正、心中极不平衡、无比愤怒时,面对强大势力的无柰而做出的一种无奈的发泄,一种无奈的呐喊,一种无奈的反抗。
(二)
老马在瞑瞑中被一阵阵迎面而来的警笛声惊醒,他们的车只得靠边慢行。车窗外有两辆警车,后面跟着一辆奥迪、一辆奔驰、一辆皇冠3.0,还有两辆大货车跟在后面飞驰而过。叶枫问:“这又是哪位首长视察来了?”坐在前边的小刘说:“不像!首长视察还跟着两辆货车干什么?”连司机也说搞不清楚。
时近中午,他们的车进入新官镇,驶向白鹭洲宾馆,连司机都知道,这里是西洲县接待重要客人和县委、县政府要人聚集的地方。女经理袁芳静忙走过来打招呼。老马拖着疲倦的身子,蹒跚地走入大堂,在堂左方客人临时休息的双人沙发上坐下。袁经理忙招呼服务员安排住房。老马说:“不要安排了,请你马上打电话找卞前和蒋天化来。”她以为马老只是路过不住,便又喊服务员准备饭,并端来四杯茶,之后坐下来说:“老马,你还不知道,卞书记已经调到南峰市当市长去了,前天回来搬家,早上县里的同志在这里为他送行,在路上你们没碰上他们的车队吗?”小刘说:“是有两辆警车的车队吗?”“是啊!那边来了一辆警车接,这边派了一辆警车送,那边还来了一位副市长接,这边是田副县长送。”他们这才知道刚才的车队原来是新市长上任的新气派。“蒋天化呢?”“蒋总半年前就到北京中央党校参加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学习去了,说要一年时间,到时还不知回不回县里工作。现在县里新来了郝书记,新官镇党委书记换了姓陈的,原来任城关镇党委书记、县委常委,是新提拔的县委副书记兼新官镇党委书记。”老马不听则已,听后立即感到头昏目眩,绝望情绪顿然而生。原想这次拼老命也要拼出个结果。这下可好,拼命失去了对象。你就是有百丈怒火、万丈深怨、万般悔恨也无处发泄。本来老马这几天思想上的痛苦、恼恨、义愤填满胸膛,又遇到这突如其来的无情打击,已使他无法承受,精神彻底崩溃了。只见他两眼直勾勾的,嘴里念着“他们都走了!”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向人们晃了晃,张张嘴没讲出话,便一头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只见他面色苍白,呼吸短促,四肢冰冷,晕厥休克了。这时急坏了老伴儿叶枫,在场的人也都慌了手脚。
叶枫知道,老马这不是脑溢血就是心肌梗塞,忙招呼不要动他,把他轻轻移下沙发,放平在地毯上,忙把随身携带的复方丹参丸倒出半瓶,用手掰开老马的嘴用水送进去,忙说:“赶紧叫医生来。”袁经理立即打电话给镇医院。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王院长来了,稍做检查后说:“可能是心肌梗塞,我现在先给他打一针,马上给市里打电话叫救护车,现在不要搬动他。”这事惊动了正在宾馆的书记和县长们,他们在这里送走卞前后,便在楼上小会议室商量事。听到这一消息后,便一起下楼,有新来的县委书记郝阳、副书记王连臣、常务副县长陶玉成,还有新任新官镇党委书记陈重等人。郝书记又亲自给市委打了电话,让他们通知市医院准备抢救和病房。回过头来才对泪流满面的叶枫说:“大姐,不要急,会抢救过来的!”这时袁经理才从茶几底下捡起那张折叠的纸递给了郝书记说:“这是老马写的。”郝阳展开一看,用毛笔写的核桃大的字非常醒目:《静坐公告》:
一
西洲县委,借货不还。
欺骗老人,算啥好汉。
拍胸签约,信誓旦旦。
资金到手,旋即变脸。
任尔催讨,搪塞敷衍。
言而无信,令人愕然。
二
借债不还,对方蒙难。
债主愤怒,众人举拳。
公司遭砸,职工被迁。
经理停职,等待审判。
飞来横祸,无处伸冤。
缘吾牵线,怎能心安?
三
离休老人,无奈强权。
人情之债,重如泰山。
静坐抗争,不给不餐。
以死殉义,厉行诺言。
助恶害善,不容于天。
当有此报,命归新官。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
(三)
大洲人民医院的老干部病房在院内西北角单独一座小院,三层楼。进门有一个接待室。自从昨天下午老马被救护车接到这里安排在楼下东头一个套间病房里进行封闭式抢救,省人民医院心血管专家周教授昨晚从省城赶来,诊断老马属大面积心肌梗塞,非常危险,现在不能转院,只能就地抢救。陆续闻讯赶来看望的人群只能在外间隔着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马。病床旁高挂着吊针和竖立的氧气瓶,两位医护人员坐在床旁密切注视着心电图发出的频率。人们都自觉地轻步移动,不言不语,看完老马后与一直守候在这里的叶枫紧紧握手,便默默地退出病房。
老马病重入院的消息很快传遍西洲县、大洲市及有些县,且消息越传越讹,“病重入院了”、“人不行了”、“被人气死了”,使医院这几天从早到晚来探望的人群像湖水一样一拨又一拨。因来人实在太多,就是隔着玻璃瞧亦不可。医院的领导和一位医生在小院门口挡驾,一拨又一拨人群只好悻悻而归。
第三天下午,接待室里坐着市委覃书记、王市长,他们昨晚从省里开完会赶来,向医院领导和叶枫传达了省委对老马病情的关心:“一定千方百计抢救。”在场有已离休的原市委孟书记和原政协主席冯源,还有西洲县的朱同年、柴樵夫,他俩这几天每天都来医院,大家都心情沉重地坐着。
(下转L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