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耀天心

    ■王源源

    弘一法师其人

    弘一法师(1880-1942)，俗名李叔同。是中国话剧的开拓者之一，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于一身，在多个领域，开启了中华灿烂文化艺术的先河。从日本留学归国后，担任过教师、编辑之职，后剃度为僧，法名演音，号弘一，晚号晚晴老人。弘一法师振兴了南山律宗传统，被称为“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与当时的虚云、印光、太虚三大高僧并称为“民初四大高僧”。

    法师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传说弘一法师出生的时候，有一只喜鹊口衔松枝飞入李家，放下松枝，随即飞去。这支松枝，也伴随了法师的一生，直到他圆寂的时候，松枝还挂在他床边的墙壁上。

    弘一法师是近代中国在艺术与宗教双重的代表性人物，他少年天才，十几岁写得一手好诗，在留学日本时填词“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可见年少轻狂，文采出众。

    少年的李叔同不仅诗文出众，在艺术上也表现出极高的天赋。他在日本学习音乐和油画，不到一年就在日本创办了一本杂志《音乐小杂志》，在日本印刷后寄回国内发行。他在浙江一师讲解和声、对位，是将西方乐理传入中国的第一人，还是“学堂乐歌”的最早推动者之一。他是国内第一个用五线谱作曲、最早推广“音乐之王”——钢琴的人。他编辑出版的《国学唱歌集》，被当时的中小学取为教材。他创作的歌曲内容广泛，形式多样，曲调优美，歌词琅琅，易于上口，因此传布很广，影响极大，促进了新中国音乐的发展。代表作《送别》、《三宝歌》等流传至今，经久不衰。

    在戏剧上，他和同学组成话剧团体“春柳社”，是中国最早的新剧社团。他所扮演的《茶花女》中的女主角玛格丽特、《黑奴吁天录》女主角爱美柳夫人，都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李叔同的戏剧，照亮了中国话剧发展的道路，开启了中国话剧的帷幕。特别是在话剧的布景设计、化妆、服装、道具、灯光等许多艺术方面，更是起到了开风气之先的启蒙作用。

    台湾作家林清玄说：“理论上说，以弘一之才，如果继续在艺术上发展，仿佛是文艺复兴时代的达·芬奇，必成为我国的大艺术家，因为像他这样兼长各种艺术并都能臻至高峰的，历史上也是十分少见的。”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在艺术造诣达到巅峰的时候，李叔同选择了出家，摇身一变，成为了沙门演音，也成就了日后的大师弘一。

    华枝春满

    弘一法师的学生丰子恺，曾经这样评价法师的出家：他怎么由艺术升华到宗教呢？当时人们都诧异，以为李先生受了什么刺激，忽然“遁入空门”了。我却能理解他的心，我认为他的出家是当然的。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首先，懒得(或无力)走楼梯的，就住在第一层，即把物质生活弄得很好，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这样就满足了。其次，高兴(或有力)走楼梯的，就爬上二层楼去玩玩，或者久居在里头。这就是专心学术文艺的人。这样的人，在世间也很多，即所谓“知识分子”，“学者”，“艺术家”。还有一种人，“人生欲”很强，对二层楼还不满足，就再爬上三层楼去，这就是宗教徒了。他们做人很认真，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他们以为财产子孙都是身外之物，学术文艺都是暂时的美景，连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幻的存在。他们不肯做本能的奴隶，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宇宙的根本，这才能满足他们的“人生欲”。弘一法师的“人生欲”非常之强！他做人，一定要做得彻底。他早年对母尽孝，对妻子尽爱，安住在第一层楼中。中年专心研究艺术，发挥多方面的天才，便是迁居在二层楼了。强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满足于二层楼，于是爬上三层楼去，做和尚，修净土，研戒律，这是当然的事，毫不足怪的。

    出家之后的弘一法师，影响更大，由于他当时是知名的艺术家，又在杂志、报社当主编，人们纷纷猜测，像李叔同这样的艺术家，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出家人？

    以弘一在艺术上的修养，他适合做禅师；以他事事认真的态度，他应该修天台宗；若以他在美的追求来看，他可以修华严。但是，他没有走这些路子，他选择了最为严苛的律宗。

    弘一与历史上的高僧艺术家不同，如智永和怀素，尽管身披袈裟，但似乎他们的一生并未以坚定的佛教信仰和恳切实际的佛教修行为目的，他们不过是寄身于禅院的艺术家，“狂来轻世界，醉里得真知”，这完全是艺术家的气质与浪漫。比之他们，弘一来得彻底，他皈依自心，超然尘外，为佛法而献身，是一名纯粹的佛教大家。

    弘一法师是第一位重兴泯灭了八百余年，最难修的唐朝南山四分律宗的人。他著有《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犯相摘记》、《自行钞》、《学根本以前有部律入门次第》、《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和《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篇》等著作。他苦心向佛，过午不食，精研律学，弘扬佛法，普渡众生出苦海，被奉为“律宗第十一代世祖”。太虚大师曾为之赠偈：“以教印心，以律严身，内外清净，菩提之因。”赵朴初先生评价大师的一生为：“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

    弘一法师作品

    弘一法师的书法早期脱胎魏碑，笔势开张，逸宕灵动。后期冲淡朴野，温婉清拔，被称为“弘一体”。弘一出家后的作品，犹如浑金璞玉，清凉超尘，精严净妙，闲雅冲逸、富有乐感，朴拙中见风骨，以无态备万态，将儒家的谦恭、道家的自然、释家的静穆蕴涵书艺之中，充满了超凡的宁静和云鹤般的淡远，闻字犹闻佛法，爱而宝之者顿生欢喜心，得者珍如拱壁，堪称中国历代书法逸品中的逸品。这是绚烂至极的平淡、雄健过后的文静、老成之后的稚朴，恰如他自我表白的那样：“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

    弘一法师出家后的作品，在内容上是宗教的，在形式上是艺术的。丰子恺为养正院书联，写了这样一副字：“须知诸相皆非相，能使无情尽有情”，前半句说宗教，后半句说艺术，表明了弘一法师从艺术升级到宗教的意义。艺术的最高点与宗教相通，艺术家能看见花笑，听见鸟语，举杯邀明月，开门迎白云，能把自然当作人看，能化无情为有情，这便是“物我一体”的境界。更进一步，便是“万法从心”、“诸相非相”的佛教真谛了。

    在弘一法师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端正地坐在桌前，平静地写下“悲欣交集”四个字，交给了自己的侍者，之后便安然往生。我们可以看到，他写的这四个字依旧气定神闲，那么美，那么丰润，真是感慨不已。

    众人眼中的弘一法师

    丰子恺在回忆弘一法师时说：“李先生的人格和学问，统治了我们的感情，折服了我们的心……就人格讲，他当教师不为名利，为当教师而当教师，他全副精力去当教师。就学问讲，他博学多能，其国文比国文先生高，其英文比英文先生好，其历史比历史先生高，其常识比博物先生更富，又是书法和金石的专家，中国话剧的鼻祖。”——他教的却是美术和音乐。

    张爱玲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的围墙外面，我是如此的卑微。”

    周恩来嘱咐曹禺说：“你们将来如果编《中国话剧史》，不要忘了天津的李叔同，即后来出家的弘一法师。他是传播西洋绘画、音乐、戏剧到来中国的先驱。”

    中国美学大师朱光潜知道弘一法师写下“悲欣交集”四字后转入涅槃，曾把弘一的一生分为三个层次：艺术家的弘一是“红尘中人”，出家的弘一是“看破红尘”，到悲欣交集则是“功德圆满”，是弘一法师生平的三部曲。朱光潜写下了这样的评论：“一生清风亮节会永远廉顽立懦，为民族精神文化立了丰碑。”

    后记

    正如夏丐尊所说：“李叔同是有后光的”，法师为人类留下了一笔笔丰富的、叹为观止的文化遗产，古今能够一生以十多个第一载入中国文化艺术、教育、宗教史册之人，唯弘一一人而已！

    弘一法师之成就，犹如巍巍高山，让后人无限敬仰；法师之德，犹如浩瀚之水，润泽万物众生；法师之风骨，犹如青松白鹤，超然于世外；法师其人，又如天心的一轮明月，永耀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