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与“五色”、“五墨”

    ■刘曦林

    前不久，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了朱乃正“黑白东西”艺术展，这个题目有点调侃的意味，黑白的油画，黑白的书法，黑白的素描、速写，黑白的水墨画，都隐含着艺术的材质，艺术的风格和艺术的语言。大家看了展览会感觉到，他的书法、水墨画，他的素描、速写，都有一种黑白意识，同时还施之于油画的探索。

    “东西”表面上是指物件的调侃，实际上隐含了东方、西方两种艺术体系对立互补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朱乃正是油画家，但又是非常优秀的书法家，又是水墨画家。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拟请朱乃正去做中国书法家协会的驻会副主席，被他婉言谢绝了，他说：我还是在中央美院教书吧。1988年，他在中央美院提出了“关于在我院增设书法篆刻艺术专业”的提议，这个提议最终得到了部分的实现，起码在中国画系中设置了书法课，但是在其他系并没有推广开来。这说明朱乃正对东西方艺术的认识是很有远见的，视野和胸怀一直是开阔的，把东西方艺术两者并学、互补是他的一条艺术思路。这个“东西”观既影响了他的水墨画，也影响了他的油画和他的书法以及艺术思想。

    暂且不论这个“东西”，因为东西方的关系我已经多次地说过了，那么就“黑白”做一下说明。因为一说到“黑白”，人们往往就想到的是水墨，然后就想到是“墨分五色”。怎样来理解“墨分五色”呢？“五色”是不是就指的“五墨”，这就有必要寻其根而探其源。

    首先说一下“黑白”。黑白这两个字是源自于《老子》，其二十八章有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的黑白概念；还有“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的雌雄概念；“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的荣辱概念；这三个概念是有区别也是有联系的。这里的黑和白不仅仅指的是色彩，不仅仅指的是水墨，而“天下式”指的就是模式，“知其白，守其黑”的一种模则，天下无非如此，“黑白”不仅是笔墨，更是太极，也是阴阳。

    《易经·系辞》中有“一阴一阳之谓道”的说法，道就是阴阳，从哲学上来讲“知其白，守其黑”就是阴阳。它们是互相对立的，在运动过程当中互相转换的，且“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还有一种说法为“阴中之阳为真阳，阳中之阴为真阴”。那么它们又复归于无极，这就是哲学概念中世界是无限的、不可穷尽的理论。“知其雌，守其雄，为天下谿”，从哲学上讲，是本性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最自然的状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是复归于“朴”。这三种概念都是讲一种哲学意识，所以不能仅仅把黑白作为一种色彩来认识，它是复归于无极的一种哲学意识，这样我们对“黑白”就应该有所深思。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二《论画体工用拓写》中曰：“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无言，神功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彩；云雪飘颺，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綷。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此“五色”为中国哲学中的五色：青、黄、赤、白、黑，此“五色”与五行对应，“运墨则五色具”是说运墨即能表现“五色”的大千世界，而不是后来人们所说的“墨分五色”的“五墨”概念。由此可知，中国画的画论由张彦远“运墨而五色具”衍化出了一个“墨分五色”的学说。后来人讲“墨分五色”时，这个“五色”就不是青、黄、赤、白、黑，而称作黑、浓、湿、干、淡，“墨法浓淡，精神变化飞动而已，一图之间，青黄紫翠，霭然气韵。昔人云‘墨有五色’者也”（清·方薰《山静居画论》）讲的是墨的浓淡干湿，但还是和精神性表现联系在一起的。“墨有五色，黑、浓、湿、干、淡，五者缺一不可。五者备则纸上光怪陆离，斑斓夺目，较之著色画尤为奇恣。得此五墨之法，画之能事尽矣”（清·华琳《南宗抉秘》）“五墨之法，非有二意，要之气韵生动，端在是也”（清·王原祁《雨窗漫笔》），这“五墨”就不是指五行了，是一个把“五色”衍化为“五墨”的过程。进一步讲“墨分五色”就是黑浓湿干淡，是墨加了水以后所产生的各种不同的效果。

    通过这样一个展览来进一步认识“黑白”和“五色”的关系时，就觉得对于中国的黑白意识不要仅仅限于水墨的浓淡干湿清，而应该从哲学上来认识中国画，这也就是黄宾虹所说的，你知道了太极图，就明白了中国画。我们现在要学习国学，用国学的知识来指导我们今天艺术的创造和继承，或者用国学的知识渗透到我们所学习的西洋绘画当中的时候，要从根上了解中国国学本质的内涵在哪里，如果把“运墨而五色具”的“五色”仅限于“五墨”的话，很可能就把这件事看得狭隘了。如果我们从哲学上来认识，“黑白”与“五色”不限于“五墨”，而是说世界、宇宙是无穷无尽的，艺术也是无穷无尽的，这样和中国画的阴阳、中国画的道和国学结合起来认识的时候，可能有益于对中国绘画、中国书法的深入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