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艺术的传承者——常嘉煌
来源:中国贸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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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嘉煌与记者 |
■焉笑华
近日,我报记者应邀前往常嘉煌家里做客。一栋老式楼房门前,我们见到了步履稍有些蹒跚,满脸疲惫之色的常老师。见到我们过来,他显得很高兴,解释说刚从甘肃回来,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常老师的家里布置得很简单,客厅墙壁挂满近期创作的油画作品,靠近窗户的地方摆放着小桌子,颜料盘跟画笔杂乱地摆放在上面,画架上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家里没有多少家具,空旷旷的,仅在厨房摆放了简单的锅碗瓢盆,一罐罐的调味料显露出典型的日式风格。“不经常在这里住,也没怎么收拾”,常老师捏起一撮茶叶放进杯子,笑着与我们说道。茶叶被热水冲得浮浮沉沉,似是坎坷不平的人生经历。我们围着桌子坐好,常老师拿出一本几十年前的小册子赠与我们,是平山郁夫与常书鸿的对话。我们的采访,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艺术周刊》:常老师一直在日本生活,这点从你家里的摆设风格即可看出。听闻您为了敦煌现代石窟不辞辛苦200多次往返于国内外,在日本的妻子都因此而离开您。敦煌为什么让您如此坚持如此着迷?
常嘉煌:世界遗产有很多,金字塔再做一座,长城再加一节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但是敦煌艺术是一门从唐宋代以后就衰落的艺术,我父亲一直想延续和复苏它。敦煌研究院前身是敦煌文物研究所,解放之前又名“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因为名字的改变发生了质的改变,从事艺术研究变成了对文物的保护工作,让敦煌艺术的传承和发扬短暂止步。
大学毕业后我想出国留学,征求父亲意愿,他说别去欧美了,去日本吧,日本有很多中国汉唐时期的艺术作品,你作为画家,应该把它们学回来。前几年我在法国期间,跟法国艺术家谈话时说,本来27年前我就应该到法国来的,但是我没有来,现在我来晚了。他们说不是,你现在所积累的东西远远超过在法国20年所积累的。很多东西其实就是靠时间来证明的,我把这段经历当成一种磨练。
《艺术周刊》:您之前是画西方油画的,那现在您又在探索什么类型的画作?
常嘉煌:现在是探索敦煌重彩,敦煌重彩实际上是一个传承中国汉代时期艺术的已中断的绘画传统。汉唐壁画最辉煌的是在长安,记录吴道子、李思训等的宫廷壁画都已经毁灭了,画在纸上的还是有一些流传下来的,比如说现存的一些唐画。绘画其实是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画在墙上的壁画,会产生一种很强烈的视觉震撼效果。另一种是文人雅士细细把玩的卷轴上的画,这两种艺术到唐宋就分开了,到了元明清就演变成一种水墨画,这是一种进化,但也就将那种金碧辉煌的艺术表现形式削弱了。
《艺术周刊》:那是因为当时的人文环境、社会的影响呢,还是因为人内心褪去了对色彩这种追求而在黑白中表达一种返璞归真的意愿?
常嘉煌:主要是因为社会原因,文人对于卷轴上的画比较喜爱,而对于壁画的兴趣已经慢慢消淡。其中有禅学的发展影响,从这种思想而引发古代文人对水墨画的喜爱。敦煌壁画其实并不能代表汉唐壁画最高的水平,很多都是当地的一些工匠、画工画的,但它却是流传下来的最好的东西。像我父亲说的,有生命力的创作,它不是单纯得靠你去评价它多么好多么华丽,它有着画家的灵魂在里面,这种无法用太多语言表达,但我们能从中读到感动。这种感动力就是摄入画家魂魄来创作的一种表达。
《艺术周刊》:常老师家的所有人都是在保护敦煌艺术,但好像采取的方式不是完全相同。您开凿新石窟的原因是什么?
常嘉煌:我在暨南大学的老师,前年他在“岳麓实践论”节目中,讲到敦煌的一些故事,讲述了我开凿新石窟的原因,讲述了为什么要弘扬和传承敦煌文化。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跟我的团队明确了一个目标,我父亲是保护敦煌艺术的,我母亲与姐姐是研究与弘扬敦煌文化的,而我是搞传承与发展的。我父亲将敦煌分成几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保护,没有第一步就没法开展下面的工作了;第二个部分是研究,研究的同时也向大家弘扬敦煌文化;第三部分是传承与发展,这部分一直没有人去做。我父亲对我说传承和弘扬敦煌文化就是我的事,把它当作我人生必须要做的事。当时在我大学期间,父亲就让我花3个月临摹了一幅壁画——《舍身饲虎》。
《艺术周刊》:敦煌的壁画非常繁多,你父亲为什么坚持要你临摹《舍身饲虎》这一幅?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常嘉煌:我父亲在去敦煌以前就对我说:“敦煌有一幅《萨埵那太子舍身饲虎》图,看过这个印度王子的故事后,我明白了为什么于右任让我看这幅画——去敦煌就意味着牺牲。”我父亲做了牺牲,我母亲也做了牺牲,我只做到了他们的一半。1981年,我父亲调离敦煌来到北京,他常常自嘲说自己是“客寓北京”,经常与我说“夜夜敦煌入梦来”。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虽然遭受很多非议,我还是决心坚持弘扬与传承敦煌文化。我也在日本做过一些努力,比如帮助和参加法隆寺障壁画等等。
《艺术周刊》:目前社会大众对您所坚持的现代石窟是何种看法?
常嘉煌:这次我去敦煌,敦煌市政府第二次全力支持我,第一次还是在1993年的时候,但当时他们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现在新领导上台,对文化大力扶持。国家给甘肃批了一个很大的项目,敦煌成了一个热点,但是总是有一些商人和投机者去搞地皮、酒店、旅游度假之类的,我觉很不好。十几年前没有以基金或者公司形式运作敦煌现代石窟是个失误。之前有好多宣传和报道还有投资都是因为现代石窟是个人形式,所以一直处于搁置。十二年后的今天,我说政府能支持多大,我就能做到多大多好,政府说只要你能做好,你做多大我们都支持。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要先建一个敦煌艺术纪念馆和艺术中心,然后再做现代石窟项目。先从点发展到线,由线发展到面。这个线可能是从研究西班牙洞窟开始,从人类有洞窟的历史开始,把这些文化汇集到敦煌,做一个世界文化的交流。发展到面,面就是把敦煌文化传遍世界。让国人在敦煌能见到世界各国的石窟文化,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艺术周刊》:开凿石窟与壁画绘制是一个大的工程,其中涉及到很多技术性的问题,比如,如何能保证其能长久流传而不损坏?石窟壁画的内容又将选取哪些?
常嘉煌:敦煌莫高窟能保存一千年,现代石窟也可以保存一千年,现在的技术和能力足够把现代石窟做好做精。我们先在石窟上抹一层泥墙,再抹一层石灰,做跟莫高窟一样的基底。我有个朋友在阿里石窟,那里破坏得非常严重,如果我们能把其中的内容复制到现代石窟,这将是非常有意义的事。再比如泰国的壁画,因为泰国的气候原因,空气潮湿,泰国的壁画经过700年左右就会变黑、掉色。我们的世界石窟博物馆会跟泰国商量,把他们的壁画画在我们这里的现代石窟墙壁上,过700年后,泰国的壁画就要重新再画,而在我们世界石窟博物馆的壁画可以一直保存。这样类举,我们欢迎世界各国把他们的壁画、石窟文化留到我们的现代石窟上。这样既是对人类发展的石窟壁画艺术的传承和发扬,也是中国与世界各国的一个文化的交流。
《艺术周刊》:在现代石窟里创作壁画工程量很大,常老师一个人肯定是无法完成的,你是如何打算的?
常嘉煌:明年我就准备一个设施,为人们提供在洞窟里居住的条件。然后向全世界诚邀艺术圈内朋友到敦煌来参与现代石窟艺术的创作。现在我跟东京大学的老师探讨一个模式——“222”,就是2个老师,带领20个学生,在敦煌现代石窟做为期2周的教学实践。到了敦煌,住一晚宾馆,第一天去凿窟,第二天去做一个墙面,第三到五天参观敦煌各种古代石窟。第二周周一到周五,住在石窟中作画,吃住都是按照古代画工的标准,体验一下生活。第六天就回到宾馆休息。两个周的活动就给大家提供一个践习机会和一个丰富的经历。也会与一些学校建立合作关系,学校组织写生可以过来,去研究古代石窟艺术,但也要在我这里画一幅壁画,让他们参与这些实践,这些互动是非常有价值的。
采访最后,常老师为我们播放了之前央视制作的敦煌纪录片——《敦煌情缘》。一望无际的荒凉黄土地上,略带低沉的节奏鼓声,将思绪引入神秘而又神圣的敦煌。又让人想起,那位抛弃法国的优厚条件,只身回国前往大西北,扎根了一辈子,奋斗了一辈子,而又遗憾离世的常书鸿,耳边仿佛又想起嘉煌握着他的手说:“爸爸,嘉煌去敦煌!”由敦煌而得以命名的嘉煌,也因此在续写着与敦煌的不解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