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生活宝善人生

    导语：演善法师，号常平。湖北武汉人。自幼出家，后随侍禅宗泰斗净慧老和尚，现任湖北随州宝善寺住持，近期圆满举办了第三届“清凉一夏”禅修营。

    三年前，有信众供养他一些钱让他买辆车，希望师父在酷夏出门的时候能吹吹空调“清凉一下”，他却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索性拿了这钱办了夏令营，让大家都能“清凉一夏”。于是，宝善寺的“清凉一夏”禅修营就这样诞生了，并且越办越精彩，如今三年已经过去，演善法师又有怎样的心得和感悟呢？让我们走近演善法师，听法师讲讲与“清凉一夏”有关的故事。

    记者：演善法师您好，想请您谈谈宝善寺创办“清凉一夏”禅修营的缘起？

    演善法师：师父净慧长老对我的影响至深，他的言传身教使我受益终生。上世纪90年代初期，正常的佛教活动刚刚恢复不久，净慧长老为了更好地传播佛法、让更多年轻人走进佛门，改变佛教老人多、女人多、文化层次底下的现象，他提出了创办夏利营的理念。老和尚先后在河北的柏林禅寺，黄梅四祖寺开办了生活禅夏令营和禅文化夏令营，生活禅夏令营到今年已满21届，禅文化夏令营到今年满11届。

    3年前，我受老和尚的嘱托回湖北随州主持修复宝善寺。修复道场分两方面，一方面是寺庙硬件设施的建设，另外还要有软件方面的建设——就是要有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我刚刚回来的时候，随州佛教乃至于整个中原地区的佛教，都不是很兴旺，这个不兴旺不是说没有人来烧香、没有人拜佛、没有人来寺院捐钱，而是对佛法有正信的人少，真正了解什么是佛教并且学习、运用、修持佛教的人少。鉴于这样的大环境，我们当然要接引更多人接触、了解佛教传统文化，感悟佛教精神，从而达到提升身心修养的目的。那么，最快的方法就是借鉴前人的经验——举办夏令营。

    当时，寺院刚恢复，各方面的条件很差，想办夏令营的话困难可想而知。现在的宝善寺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3年前，这里只有一个非常简陋的小院子。我刚来随州的时候，有一位护法居士见我出门经常挤公交很不方便，出于爱护之心，他特意送来10万元钱，建议我买辆车代步。他对我说：“师父啊，湖北的夏天实在太热了。买辆车出门，你至少有空调可以吹，能让你‘清凉一下’。”我想，与其自己买一辆车清凉一下，何不办个夏令营，让大家都能感受到佛法的清凉甘露呢？这就是宝善寺举办夏令营的缘起。后来，我把清凉一下改成了“清凉一夏”。

    经费的问题迎刃而解，但还存在场地的问题。那时候，寺院场地有限，只能到外面去办活动，我们到随州大洪山包下一个度假村，又开始为招收营员发愁。第一届“清凉一夏”禅修营的60名学员多半是寺院信众的子女，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天三夜，但也让营员深入体验了寺院生活。当时，营员报到和闭营仪式是在寺里举办的，可是，寺院面积不过数百平方米，只好全部打地铺。营员和义工加起来有100人，只有两间公共浴室和一个公共卫生间，生活条件的艰辛可想而知。我记得很清楚，大家每天只能轮流洗澡，有一次竟然洗到凌晨2点。

    尽管环境很苦，但是大家内心都很欢喜。这次的经验让我了解到，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等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方面人们享受着丰裕的物质财富，一方面普遍存在精神生活的困惑。由此，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记者：您在办夏令营的过程中遇到过哪些困难？

    演善法师：对我们这样的小寺院而言，想办一次活动，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都存在着一些实际困难。现在，国内很多寺院都在办夏令营，从组织形式、活动内容来看，都经历着一个从不成熟走向成熟的渐进过程。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继续墨守陈规显然是行不通的。所以，我们经常在探讨如何把活动做得更贴近人心，不拘泥于形式，让活动更加接地气。

    佛法里面讲“契机”，因此，我们的活动一定要顺应众生的根性。同时，不能脱离佛法的内涵。如果完全流俗于形式，大家觉得开心热闹，可是意义不大。但是太过于死板，大家又不太容易接受。三年来，我们先后办过三届“清凉一夏”禅修营和两届禅悦营。五次活动做下来，很多人认为宝善寺办活动已经驾轻就熟了，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实际上，每次活动前夕，我都会不断推敲、修改活动流程和讲座课程表，力求能够突破，呈现出新意。另外一方面的困难来自于人员问题。现在，社会上有些人信誉观念淡薄，做事缺乏诚信。根据以往经验，每次活动经常会有人临时起意退出，浪费名额。我曾经和台湾的法师们交流过这个问题，他们告诉我，他们办这种团队活动的时候，如果一个团队有一千人，他们一定是所有人都全程参加，没有中途退营的情况，更没有报名后无故不来的情况。但是从现今大陆寺院办夏令营的情况来看，遇到的突发状况特别多，我听说有的寺院报名录取时有两百人，实际报到的时候只有一百多人来，中途还有人退营。

    此外，义工团队的建设也亟待加强。宝善寺举办活动感觉压力很大，因为我们寺院既没有富丽堂皇的殿堂，也没有山清水秀的自然环境，这样一穷二白的现状，迫使我不得不深入思考：我们要用什么去吸引大众结缘？佛教保持强大生命力的源泉来自哪里？经过这几年来实践经验的归纳和总结，我认为，宝善寺的义工团队是寺院发展中有力的支撑，因为，我们拥有最一批最真诚、最可爱的义工。宝善寺的义工与其他寺院的义工不同，早期的义工大部分是一些普通的中年家庭妇女，几乎没有什么专业人才。然而，她们都是抱着非常真诚的态度待人处事。我常常对义工们说，我们不要太在乎外表的东西，内在的真诚才最能打动人。我相信，世间最坚硬的东西，一定要用最柔软的东西才能融化，所以，宝善寺院做活动的时候，会更注重于大家的内心世界。古人讲“成于中行于外”，形式的东西固然要有，但形式是用来帮助我们的，如果只是流于形式，就会成为空谈。

    记者：师父是什么时候出家的？

    演善法师：14岁。我小时候经常跟随家人去寺院，上初中后，一有时间就主动去寺院做义工打扫殿堂清洁。我打心底里喜欢佛门清净自在的氛围，觉得自己这辈子一定要做和尚。

    记者：家里人会反对吗？

    演善法师：家里人很反对。当时，他们还不理解出家人的身分与职责，也无法承受众人的非议。

    记者：大人会觉得你是一时冲动？

    演善法师：会啊，我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每次考试都是前五名，还是英语课代表。正式出家前夕，有一天上英语课时，英语老师问班上的同学：“某某同学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呀？”大家回答说：“他要出家了。”老师听闻后非常诧异，太可惜了！怎么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当和尚！有同学告诉我当时的情形后，我觉得很好笑：难道当和尚的人不是人吗？

    记者：寺院生活对您有什么影响？会不会在性格上显得少年老成？

    演善法师：环境对一个人的成长影响是很大的，虽然我现在和年轻人聊得来，但我和中年人也聊得来，跟老年人也聊得来。

    早年，我在福建佛学院受到很传统的僧伽教育，学僧不允许用手机和电话，不允许无故出寺院。那些年，我一心埋头读书，建立了比较牢固的佛教基础理论，但缺乏洞悉世情的敏锐心和慈悲心。到柏林禅寺以后，老和尚（净慧长老）给我很多机会随侍他弘法，那时候，我负责很多接待工作，每天和政府官员、企业家、团队、学生等同各种不同身份的人相处，经过这种历练会让我把自己过去所学的知识运用起来，就像把一潭死水激活，变为流动的活水。在做事的过程中，我经常发现自己的不足，不断修正自己的偏见，改掉自己的傲慢。

    记者：您自己本身的性格是什么样的？如何面对与您观点不同的人？

    演善法师：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地风光”。每个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在不同的时期、面对不同的人和事，我们会表现出不同的状态。作为一个出家人，如何安于寂寞，将身心安住在佛法之中，这是一个根本问题。在利他的过程中，《普门品》里面的一句话：“众生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虽然，我们无法像观音菩萨那样示现三十二应化身，但还是要对不同的人运用不同的方法。佛教的大智慧在于打破二元对立，使对立消融。因此，面对与我观点不同的人时，我会多听少说，倾听是我所能给予对方最大的赞美。

    记者：您有没有想过如果不出家会怎样？演善法师：我有时候会告诉自己说，如果我不出家，我现在可能也是个成功的人，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就看你把心思放在什么地方，因为我出家了，所以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佛法上面。

    从出家到现在快15年了，每5年是一个阶段节点，人的心境也会有所变化。刚出家的时候，道心非常坚定，也特别能吃苦。一段时间之后，觉得末法时代乱象丛生，现阶段僧人养老、医疗制度也不是很健全，我也曾出现过悲观失望的情绪。我那时候很年轻，刚二十出头，很多人都劝我还俗。但是老和尚对我说过，人要有感恩之心。每次一想到这句话，就觉得自己心里所有的苦都可以放下了。

    记者：您现在会有事业心吗？

    演善法师：出家人的事业只有一个，那就是了脱生死。我不会刻意去成就怎样的宏大事业，达到什么终极目标。我只是想尽一个出家人的本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认真过好每一天，把我的经念好，把坐打好，然后随缘帮助大家就可以了，至于有什么样的结果，我不知道。

    当然，我也希望活动能够一届届办下去，但这并非我个人的意愿能决定的，还要看大家有没有需要，我还有没有能力做下去。如果大家有需要，我还有能力做下去，我一定会做，但是如果这两个因缘缺少一个，我都会放下。

    记者：这样的生活会累吗？

    演善法师：我每天都觉得很累，办活动很累。记者：那为什么还坚持做呢？

    演善法师：既然出家，就要有“但愿众生得离苦，不为自己求安乐苦”的发心和行动，反正苦也一天，乐也一天。有时候很轻松的过一天，自己虽然很舒服但是对于众生是没有价值的。每次开大型法会的时候，我一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虽然过得很苦，但是我觉得很有意义。

    记者：这是佛教说的“无我”吗？

    演善法师：没有，我绝对谈不上“无我”，但是佛法的最高状态是要达到“无我”。我们很多人对“无我”有误解，好像只有通过打坐、冥想然后“无我”的状态就会忽然出现了，不是这样的。

    怎么样才是“无我”？首先，要把我放下来。宝善寺提倡一个理念：“简单生活，替人着想”，这就是放下自我。人为什么每天过得那么复杂，一定要穿华丽的衣服，有好车好房子？因此，有必要让生活做一下减法，过简单一点。有人会对自己的观念和情绪很执着，所以我们讲替人着想——你不要总是想着自己，多想想人家，我慢就没有了。

    观音菩萨千处祈求千处应，那菩萨是不是很辛苦呢？不会的，他内心里没有自我，是真正的无我，无我也是不断建设的一个过程，多替人家想一点，以人家的苦乐为自己的苦乐。过去穷苦人家的家里只有一碗饭，父母一定会把饭留给孩子吃，父母自己当然也会饿，但是他们会很欢喜，这个时候他不会在乎自己的苦乐，他只会在乎孩子的苦乐，这就是无我。佛法的修行就是一个调心的过程。

    记者：“清凉一夏”禅修营相对于其他寺院的夏令营有什么特点？

    演善法师：“清凉一夏”禅修营的气氛应该是比较活泼的。我们的夏令营人数一直控制在80人以内，规模小的好处在于，每个人的个人体验不会被规模稀释，营员们可以跟更深入的与法师们进行交流。

    后记：“简单生活，替人着想”这两句话在宝善寺随处可见，寺院的墙壁上看得见，写字的本子上看得见，甚至在每个义工的脸上都看得见，这两句话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了禅宗无我利他的大智慧、大慈悲。用大家听得懂的语言，将深刻的道理讲出来，让更多的人接触佛法、认识佛法、喜欢佛法，是演善法师的心愿，也是宝善寺每个人心中的简单愿望。

    在中国广袤的土地上，有千千万万个不知名的小寺院，他们在缤纷的红尘中守护着一方净土，在这片净土中留有佛陀的法味，演善法师就是这片净土中的一个守望者，等待接引下一个来者，而这个来者，会是你吗？（焉笑华）